袁盎和晁錯——讀《史記·袁盎晁錯列傳》

袁盎,西漢人,出身並不好,其父曾做過強盜。袁盎早年曾做過呂后兄弟呂祿的門客。漢文帝時代,諸呂的勢力被全部剷除,他應該屬於政治上有汙點的人,然而他是一個純儒生,一根筋非常6+1,以直言敢諫著稱。

晁錯,古代法律系高材生,和咱們洛陽的宋孟、劉禮為同班同學,晁錯為人“峭直刻深”,屬於人們常說的沒有遠近人、不食人間煙火那一類。

儒家和法家勢如水火,兩人偏偏還同朝為官,輕則相互擠兌,重則死磕到底,針尖對麥芒如同家常便飯。然而,司馬遷卻把他們寫進同一個列傳裡,這就有好戲看了。

絳侯周勃,在高祖劉邦殿下就官居丞相,高祖駕崩後,先後輔佐惠帝劉盈、前少帝劉恭、後少帝劉弘,到漢文帝執政,他已經是五朝元老了,受當今皇上特別恩寵,情理之中的事兒。“絳侯為丞相,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自送之。”這本是人家君臣之間的情誼,根本沒招誰惹誰,可袁盎看不下去了,他親自找到文帝,連奏摺也不遞,開門見山批評文帝,指出絳侯周勃兵權在手,剷除諸呂只是順勢而為,充其量是個功臣,算不上社稷臣。然而“丞相如有驕主色”, “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不取也”,一針見血指出,丞相居功自傲,皇帝過分謙卑,這樣君不君臣不臣,不合禮數,萬萬不可。人常說老虎屁股摸不得,袁盎這是逆龍鱗批龍鬚的行為啊!這膽兒可真夠肥的!後來文帝就逐漸降低了接待絳侯周勃的禮儀規格,為此周勃耿耿於懷,找到袁盎質問道:“吾與而兄善,今兒廷毀我!”面對責問,袁盎沒有半句解釋,也沒有絲毫歉意。後來絳侯周勃犯了事被罷黜丞相職位,昔日像蒼蠅一樣圍著他轉的人,如猢猻一樣散去,有的甚至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這時候袁盎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力挺絳侯周勃,闡明絳侯絕不可能謀反。袁盎就是這般直腸子一根筋,富貴時不攀附,窘困時不踩踏,還算蠻有節操的。

淮南王劉長和文帝是同父異母兄弟,此人有點不識相。他還像小時候拉著哥哥過家家一樣,對已是九五之尊的文帝並不敬畏,在朝中橫裡八叉,皇帝出行還要擠進文帝的車輦裡同乘,更有甚者,為了一點小事把闢陽侯申食其殺了,千歲殺侯爺,不合禮數;再說,兔死狐悲,其他諸侯會怎麼想?讓老劉家的規矩何處安放?袁盎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多次勸諫文帝限制藩國權利,對淮南王適當修理修理。文帝是個仁德之君,對弟弟一再忍讓,對袁盎的建議置若罔聞。淮南王劉長不僅不知收斂,還得寸進尺,竟然領頭反叛朝廷,這次文帝是保不住他了,參與謀反者盡殺無赦,淮南王被削奪王位,發配巴蜀,待遇每天五斤肉,兩斗酒。這本來是大快人心的事情,袁盎又找到文帝,進諫道:“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為人剛,如有遇霧露行道死,陛下竟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殺弟之名,奈何?”結果袁盎一語成讖,淮南王劉長死在貶往巴蜀的路上,文帝為此哭得稀里嘩啦,茶不思飯不想,還是這個袁盎對文帝說道:這事兒不怨你,都怨沿途州縣地方官,他們沒有在休息的時候把淮南王從囚車中放出來,應該為淮南王的死埋單。就這樣一個建議,淮南王劉長經行之地的許多地方官的人頭嘩啦啦地滾落一地。接著袁盎又說道:皇上你有曾參之孝,賁育之勇,許由之讓,天下人都感同身受,擁戴明主,文帝這才逐漸釋懷。如此看來,袁盎還是一位不錯的政工幹部,思想工作做得入情入理。

還有一件事,文帝到上林苑遊玩,皇后和慎夫人都跟著,大家心裡都很美氣,你想想左牽黃右擎蒼,抱一個扯一個,多愜意。大家席地而坐,誰料袁盎把慎夫人提溜起來,將她的席子往後邊拉了拉,並且說:“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與同坐哉!適所以失尊卑矣。”慎夫人惱羞成怒,文帝也一臉不高興,掃了大家的興,得罪了一圈人,後宮之事與你哪根筋疼,這真是出力不討好啊!裡外不是人的袁盎進一步解釋道:“且陛下幸之,即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陛下獨不見‘人彘’乎? ”這陣警鐘一敲,才算獲得了諒解,嗨,圖啥哩,管人家的家事!

最後說說袁盎和晁錯的關係,《史記》中說:“盎素不好晁錯,晁錯所居坐,盎去;盎坐,錯亦去:兩人未嘗同堂語。”這話說的很明白,這倆人反貼門神不對臉,倆叫驢拴不到一個槽上。文帝時期,袁盎仕途正順,晁錯卻吃盡了苦頭,常常說啥啥不中,提啥建議都不被採納,徹底被邊緣化。常言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漢景帝理政之後,晁錯大受重用,炙手可熱,位壓九卿,終於揚眉吐氣的晁錯,第一件事就想擺置袁盎,派丞史組成專案組,調查袁盎的貪腐和參與謀反等問題,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任憑哪一件,都可以使袁盎人頭落地,誅滅九族。袁盎暗中知道了這件事,立即找到另一個實力派人物竇嬰,倆人結成統一陣線,共同對付改革家晁錯。說起這個改革家晁錯,他確確實實是為朝廷考慮,時時處處為劉家王朝著想,他深知西漢王朝建立以來,內政外交方面的種種積弊,深刻認識到不改革沒有出路,於是晁錯下車伊始,就及時推出許多改革措施,被漢景帝採納的多達三十餘項,並且經由他手主持削弱諸侯藩國的權利,這樣就動了既得利益者的乳酪,遭到諸侯藩國列位大咖的拼死抵抗,一時間,黑雲壓城城欲摧,漢王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機。他的父親晁老太公跋山涉水專程從潁川跑到咸陽,訓誡道:“‘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別疏人骨肉,人口議多怨公者,何也? ’晁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錯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歸矣! ’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及吾身。’”如此看來,晁錯確實一心為公,毫不利己,專為鞏固中央集權,但是,他的削藩行動招致了西漢王朝的第一次大動盪——七國之亂,以吳王劉濞濟南王劉光為代表的七個諸侯王打著“清君側,誅晁錯”的旗號,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叛亂。袁盎趁機獻計給漢景帝:諸侯們其實都是奔著晁錯來的,沒有反對朝廷的意思,只有殺掉晁錯才能安慰諸侯。於是晁錯的末日很快到來,景帝為安撫劉氏兄弟們,翻臉不認人將晁錯腰斬,一場悲劇,一場大悲劇啊,西漢王朝的第一次轟轟烈烈的改革就這樣謝幕,但是漢景帝並沒有看到袁盎所說的用晁錯的人頭換來的和平。

袁盎一生做了許多好事,但最損的一件事就是獻計殺晁錯,扼殺改革,堵住了許多有識之士的改革衝動。晁錯有剛健凌厲的工作作風,但改革步子太大,操之過急,司馬遷這樣評價他的削藩行動:“晁錯為家令時,數言事不用;後擅權,多所變更。諸侯發難,不急匡救,欲報私仇,反以亡軀。語曰‘變古亂常,不死則亡’,豈錯等謂邪!” “變古亂常”需要格外謹慎,提防私敵,不可麻痺大意,這真是一聲振聾發聵的警世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