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研究手記（之四）-漫談屈原詩歌藝術
之四：屈原作品《九歌》解析（2）
《大司命》與《少司命》
司命即掌管命運的意思，在中國古代，大司命是主宰整個人類命運的神，少司命則主持生兒育女，這兩位神靈是一對兒，他們共結秦晉之好的場面頗具戲劇性：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
《大司命》與《少司命》這一對情感戲的重點在男神大司命身上，男巫以大司命的口吻，將對少司命的思慕，疼愛描寫得惟妙惟肖，其不可言說之處在以下試舉幾例：
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疼愛）
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讚美）
而在《大司命》中，詩人著力刻畫的是一個法力強大的神，其強大在於：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在文字深處，則隱隱泛動著命運不可知的思想：
一陰兮一陽，眾莫知兮餘所為；
筆者試將《東君》，《雲中君》，《大司命》與《少司命》這四篇歸為一類，主要原因是因為這四位都屬於法力強大的尊神，因各自的職責重大，故在感情方面的抒發較少。
另外兩組的神靈，筆者試牽強地將他們分為一類，這些神靈並非各種大神，而是地域性的小仙，或是才德完美的人死後飛昇而成的。
《湘君》與《湘夫人》
《湘君》與《湘夫人》是《九歌》中描寫最為精彩的篇章，而且這兩者互為照應，湘水的配偶神一個情深，一個意重，文中幾多波折，幾多感嘆令人擊節。
《湘君》表達的是湘夫人盼望湘君到來時的複雜感情。
文章伊始便直接進入場景，開始描寫湘夫人急切盼望湘君到來的心情：“
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一個思戀之情至急，容貌姣好的女神形象躍然紙上；緊接著，女神使用法力：
“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
以使夫君能平安抵達。
然而不知何故，也許是湘君有事，更可能是湘夫人盼夫之情過於焦急，隨著時間的推移，左等右等也不見愛人，女神的心情漸漸由焦急轉為憂傷：
“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餘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
並由此引發了女神的思考：
“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
女神情感的抒發如同隱秘花園的流水，甚而還生髮出些許怨恨：
“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閒；”。
就這樣，女神在轉道洞庭的路上，心情一波三折，其中真意令人慨然，直至一氣之下，竟
“捐餘玦兮江中，遺餘佩兮醴浦；”，
以至於恨不得連湘君都想扔進河水裡，永不見面。
然而世事已成，現實不可改變，女神只好
“聊逍遙兮容與。”
以緩解愛情的創傷。
與《湘君》對應，《湘夫人》則表達了湘君思念湘夫人，最後卻望而不見，遇而無因的心情。湘君的感情和湘夫人類似但具體感受有別。男性的焦急和憂傷是由環境烘托而出的：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緊接著，詩人對男神的心理活動做了細緻準確的把握，如果說女神的感受多來自於心靈自身，男神思戀成疾的症狀則類似於白日夢。詩人為湘君設計了一個規模很龐大的白日夢，從
聞佳人兮召餘
始，至
靈之來兮如雲
終，整個白日夢的完整和具體宛如真實。共居的房屋被湘君構思到了房中的每一處擺設，故夢境之深和思戀之真可見一斑。
然一切煙消雲散之後，湘夫人終於不見，湘君的怨情由此產生：
“捐餘袂兮江中，遺餘褋兮醴浦；”，
男神把夫人贈送的愛情信物全部拋棄，最後為緩解愛情的創傷，湘君的舉動和湘夫人非常類似：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這哪裡寫的是神靈，分明是一幕世間有緣無份之痴男怨女的戀愛活劇啊！
《河伯》與《山鬼》
《河伯》是一首歌詠黃河之神的詩歌，郭沫若認為描寫的是河神與洛神談戀愛，遊國恩先生確認為是河伯娶婦事。
拋開以上這一點，我們可以認為這首詩是河伯與其女友嬉戲而後分手的林林總總，就文字來看，《河伯》所表達的感情不算複雜，作為男性的河神，其感情更多投入在與其女友嬉戲的歡樂中：
“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遊兮河之渚；流澌紛兮將來下；
”，而女友的應和則委婉，深沉，敏感得多，她既有
“心飛揚兮浩蕩；
”的快樂感覺，也有
“惟極浦兮寤懷；
”的迷茫哀思。
《山鬼》是筆者很喜歡的一首詩，詩人屈原對山鬼起伏不定的感情變化，千迴百轉的內心世界把握得細緻，真實而且動人。
詩篇伊始，詩人便塑造了一個溫柔，美麗而又痴情的女子形象：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短短四句就豐滿了對山鬼外形的塑造，同時還簡練扼要地交代了山鬼與河伯戀情的緣由；緊接著詩人還描寫了山鬼的坐騎，飾物，使得山鬼的形象更趨豐滿。
以下兩句則交代了山鬼赴河伯之約未成及其原因：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
至此，山鬼曲折動人的內心世界開始被開啟，其間情感之微妙被描寫得令人拍案叫絕：
⑴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離別之思，遲暮之感）
⑵ 歲既晏兮孰華予；（對青春易逝的嘆惋）
⑶ 石磊磊兮葛蔓蔓；（因為愁思繼而心亂如麻）
⑷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因愛生怨）
⑸ 君思我兮然疑作；（因愛生疑）
然而以上這一切僅僅是高潮的鋪墊，詩文最後四句情景交融，將山鬼憂傷的複雜情感推向了最高潮：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