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綠翹

唐朝鹹通年間,西京咸宜觀女道士魚玄機詩才高俊,美豔絕倫,常常在觀內同當時的文人雅士置酒高會,彈琴賦詩,吸引了不少人在觀門口圍看。

潑皮牛桂常常從咸宜觀路過。他聽到觀內絃歌吟誦之聲,禁不住停下腳步,朝觀內多看幾眼。

待魚玄機出觀送客,牛桂看得清楚,那魚玄機身著道服,足踏棕履,手持拂塵,飄飄然一副出師之表;女僮綠翹跟在後邊,蒲質柳姿,容貌清秀。

圍觀的人們認得客人中的溫飛卿、李子安,他們是那時西京的名士,常常出入官宦人家。牛桂正看得出神,忽聽得身後有人叫他。回頭一看,是西京的一個賭徒。

那個賭徒欽羨地望著魚玄機的背影,指指劃劃地對牛桂說:“這個道士常常和一些富貴人家往來,手裡說不定攢下多少私房錢。”

說著,他拉著牛桂,穿過一條狹窄的里巷,來到一間藤蘿環繞的小屋。

屋裡一群潑皮正在賭博,見牛桂進來,忙迎上來,有的讓座,有的拉他下賭。他慨然允諾。

不知怎麼回事,他幾乎盤盤皆輸。他心裡焦躁,推開要溜。一個賭徒眼尖,一把揪住了他。在其它賭徒的調停下,牛桂答應三天內交出銀子,才算作罷。

牛桂坐在一個酒館裡一邊喝悶酒,一邊思忖,不知去哪裡弄銀子。他想來想去,別無良策,決定乘著酒興,去咸宜觀碰碰運氣。

魚玄機正在咸宜觀內同客人談詩。綠翹端上一杯香茶,走過前庭,猛一抬頭,發現牛桂闖進觀來,待攔阻已來不及。

牛桂直著眼睛說:“你主人欠我紋銀三百兩,快快還與我!”

綠翹臉帶慍色,大聲叫道:“師父,有個無賴來要賬!”說著,左手端起那杯濃茶,向牛桂臉上擲去。

牛桂一側頭,那杯茶潑在耳朵上,耳根頓時燙得紅脹,痛得他吡牙咧嘴,不住地大叫:“痛殺我也!”

聊齋故事:綠翹

正這時,他聽得一個女人清脆地斥喝:“誰在這裡撒野?”說著,從臥室翩翩走出一位道姑來。牛桂認得出是魚玄機。

牛桂顫抖著手指著魚玄機道:“你好好送給老子三百兩銀子便罷,不然,老子便躺在你的臥榻上,永生永世不再起來!”

他說著,就要衝進魚玄機的臥室,卻同一個貴公子模樣的人撞個滿懷。他一看,認得正是西京名士李子安。

他知道,這李子安頗有來頭,同許多朝臣貴戚交厚。他不由得大驚失色,酒也醒了。他一邊倒退一邊求饒道:“我走,我走。”

他退到觀門口,見李子安沒有追來,轉身慌慌張張地溜走了。魚玄機和李子安見牛桂逃走,兩人拊掌大笑,回到魚玄機臥室。綠翹呆呆地站在前庭,她看到李子安快走進主人臥室的時候,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晚飯後,綠翹給魚玄機、李子安送過茶水,離開時聽身後李子安說:“這丫頭,出落得越發俊俏了。”

魚玄機微嗔道:“你不要佔著碟子望著碗裡的。”魚玄機臥室的燈滅了。綠翹還孤零零地站在前庭發愣。她肯定李子安沒有走。難道,出家人守著“三清”,也像俗人那樣:想到這裡,她臉上微酡,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二天,魚玄機照例早早起來,到後庭去吟詩。綠翹在前庭灑掃,發現身邊有人,一抬頭,見李子安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綠翹十分驚愕,退了一步。李子安搶上一步,望望左右無人,急渴渴地上前一把拉住綠翹的手。

綠翹驚得急忙縮回手兒說:“李公子,請自重。這時魚玄機恰從後庭回來,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哼了一聲,徑自進臥室去了。

李子安自覺無趣,曼聲吟著一首詩,伸著懶腰,向後庭走去。綠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才好。

十天以後,在那間藤繞的小屋裡,幾個賭徒正在閒談。一個賭徒自語道:“都過了七天了,牛桂怎麼還不送銀子來?”

一語未了,門外有人應聲道:“老爺來了一推門,一個官差模樣的人大步流星走進來。大家一看,正是牛桂,不禁一愣。

那個賭徒忽地跳起來,指著牛桂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麼成了……”

牛桂也斜著眼睛,悠悠地問他:“老子現在在京兆府大人手下當差,你說要怎樣吧?”

那個賭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雞啄米似地磕頭道:“牛大爺,小人有眼無珠,您就饒我一次”牛桂呵呵大笑,把他一把拉起來:“自家兄弟,好說好說!”

眾賭徒見了,連忙吩咐擺上酒餚,給牛桂接風。酒席宴間,不斷誇讚牛桂,有的說他有君子之風,有的說他必將連連高升,拍得牛桂昏昏然,飄飄然。 臨走,牛桂把那個賭徒叫到一個角落,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

李子安月餘沒有來咸宜觀了,魚玄機為此焦躁不安。這一天,她派綠翹給李子安送一首近作《贈鄰女》,並帶去口信,請他前來賦詩玩樂。

綠翹來到李府,僕人告訴她,主人去終南山訪舊未歸。她把魚玄機的信留下,便回去了。魚玄機聽說李子安不在,終日懨懨,茶飯俱廢。

這一天,鄰居小姐來信見招,她也正想出去走走,消愁解悶。臨出門,她對綠翹囑咐說:“不要出去。要是有客人來訪,就說我在隔壁。” 魚玄機出門不久,綠翹就聽外面有人叩門。

她開門一看,見有兩騎停在門口。李子安坐在馬上,僕人下來叩門。 綠翹告知主人不在。

李子安道:“請代致意。我今天還有急事要辦,不能停留。”說畢,策馬飛奔,蹄聲得得,剎那間兩騎便消失在煙塵裡。

傍晚,魚玄機從韋府回來。綠翹見她滿面怒容,小心翼翼地說“李公子今天來過了,見您不在,沒有進觀,就走了。”魚玄機什麼也未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吃過晚飯,魚玄機張燈閉戶,把綠翹叫到臥室。

她手持鐵棍,喝令綠翹跪下,怒斥道:“臭丫頭,你今天和李子安都幹了些什麼,從實交待!”

綠翹見此情景,不禁害怕,畏畏怯怯地說:“師父明鑑,今天李公子來過,確實沒有進觀。”

魚玄機怒氣衝衝喝道:“你竟敢編造謊話騙我,李子安一直未離西京,不少人都見過。今天不施刑,諒你不肯說實話”

魚玄機說著,命令綠翹將身上衣服脫掉。綠翹一邊脫衣一邊哭道:“師父,我自從皈依“三清”,便把情愛拋擲腦後了。我同李公子確無私情,請你勿疑。” 綠翹再三解釋,魚玄機哪裡肯聽。

她揮起鐵棍,雨點般地擊落在綠翹的頭上、身上。不一會兒,綠翹就成了一個血人兒,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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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玄機用手試試綠翹的鼻息,朝她頭部潑了一杯冷水。綠翹慢慢甦醒過來。

綠翹喘著氣,艱難地對魚玄機說:“看看在綠翹執巾數年的份上,請給我一杯水。”魚玄機見她被自己打得這個樣子,正後悔手太重了,聽了這話,遲遲疑疑地遞過一碗水去。

綠翹強力支撐著,倚著桌角顫顫巍巍地站住,把那杯水端起來,並不喝,澆在地上。魚玄機呆呆地望著她的舉動,茫然不解。

只聽得綠翹慢慢地,一字一板地說:“師父皈依“三清”俗緣未斷,猜疑綠翹,看來,我今天定要死在你手裡了。我死後,老天爺自會與我伸冤。”話畢,氣絕倒地。

魚玄機見綠翹氣絕身亡,嚇得渾身發冷,心驚膽戰。過了一會,她驚魂甫定,想了個主意。她開啟門,左右望了望,然後一手拿著钁頭,一手拖著綠翹的屍體,悄悄地移向後庭。

這幾天,天空一直疏疏落落飄著小雨。她顧不得許多,摸著黑挖了一個坑,把綠翹的屍體草草掩埋了,便匆匆逃離開那個地方。

回到臥室,她見地上還有一些血跡,便又趕忙連夜用水沖刷,並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連同綠翹的衣服統統塞進灶膛裡。

躺到床上,天已交四鼓。她雖然還心有餘悸,但卻暗自慶幸。次日,雨霽天晴,咸宜觀的大門卻一直緊閉。人們紛紛傳說是魚玄機病了。

過了幾天,魚玄機又在咸宜觀一如既往地出出入入,只是綠翹卻在她身後消失了。據說是綠翹私自走掉了。

那個賭徒把這個訊息告訴牛桂。牛桂百思不得其解,便吩咐他繼續打聽。

李子安很快又和魚玄機在觀內偷續舊情。這一天,他在魚玄機臥室喝完酒,照例到後庭去小解。

天氣熱得出奇,他小解完畢,覺得脖頸發癢,用手去抓,竟有一隻綠頭蒼蠅從那裡“嗡”地飛走了。

李子安循著綠頭蒼蠅飛去的方向,看見一群蒼蠅嗡嗡地聚集在一塊地方,那塊地面有斑斑駁駁的血跡,空氣中還似有一股腥臭。他用木棍扒了扒,“啊”地一聲,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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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賭徒正伏在牆頭探究綠翹去處,見李子安舉動,心中甚疑。

李子安回到家中,反覆思索,似乎想出一點兒眉目,急忙跑去告知牛桂。 牛桂聽說,心中大喜,連忙找了幾個府中差役和潑皮,舉著鍤具,朝咸宜觀奔來。

牛桂等人衝進觀裡,直奔後庭,循著蒼蠅聚集的地方發掘,不多時,便挖出一具屍體。拂去浮土,認得正是綠翹,面目如生。

牛桂等人闖進魚玄機臥室,不待她呼喊,不由分說便反剪二臂捆住。

他們押了魚玄機去府衙,驚動了西京百姓,路兩旁觀看者人山人海。人們指指劃劃,喟嘆不已。

牛桂等差役把魚玄機解到大堂上。京兆府尹一審問,她便全都招認不諱。

李子安與朝廷大臣、文人名士等紛紛前來為魚玄機說情。府尹心裡猶豫,便找牛桂來商量。

牛桂道:“大人,人命關天,不是兒戲。此案公允與否,還關係著大人名聲。”府尹恍然大悟,拈鬚不語。

這年秋天,魚玄機被判死刑。李子安等名士紛紛攜帶詩酒,與她訣別。她在獄中寫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的詩句,不脛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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