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爺苦爺,真是苦也

我常常想:苦爺這輩子之所以過的苦,全怨他取壞了名字。苦爺的大名叫“劉期苦“,”期苦期苦“真是其苦無比呀!

苦爺是我家老房子那邊的鄰居,八歲以前我們家都住在老房子裡,那是種土坯與木頭混建的小木屋,一到冬天,嘶吼的北風從破敗不堪的門窗瓦楞裡鑽進來,屋子裡就冷的跟地窖似的。那時家鄉大多數人家都是這種土坯房,只有極少數幾家”萬元戶“家中才建了那種紅磚青瓦的水泥房,在那個窮的叮噹響的年代”萬元戶“可是相當的了不起的,就相當於現在的百萬富翁。

我們村村子中央有一條青石路,青石路東面是我家,西面是苦爺家,所以我們兩家僅隔了一條窄窄的青石路。苦爺那時大概有七八十歲,那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身材高大,不過身上並沒有多少肉,瘦的就只剩下骨架子。那時候鄉下沒有電,天熱的時候家家戶戶吃飯喜歡扛著個大碗蹲在青石路邊聊天,苦爺也打著個赤膊,穿著件奇大無比的大褲衩,佝僂著身子,端著個碩大的洋瓷碗,蠕動著他那塌陷的乾癟的牙床,他身上的脅條骨歷歷可見,那條大褲衩真是不合時宜的大,害的我往往替他擔心那褲衩會隨時冽下來。那些調皮的男孩子在男人的教唆慫恿下時常扯扯苦爺的大褲釵或勾著腦袋從褲腳處去看那襠部,往往哇哇怪叫:”哇,苦爺的鳥好大。”常常引來一陣鬨堂大笑。但苦爺並不惱,只是輕輕的拍拍孩子的腦袋,笑了。苦爺的脾氣是非常好的。

我母親常常說苦爺的脾氣非常好,特別是對他的老太婆,說到這裡母親常常要恨聲的嘮叨幾句父親。“丈夫是別人的好。”這句話可能適用於所有的已婚婦女,不過苦爺的確是對他的老太婆千依百順,用現在的話來講叫寵溺。我常常見那老太太坐在那,像個女皇似的的發號施令:“期苦,去做飯去;期苦,拿米來……”苦爺總是像個奴才似的樂的屁顛屁顛。但好脾氣並沒有給苦爺帶來什麼好運氣,他總是窮,從年輕窮到老。他年輕的時候窮的討不上老婆,後來苦婆死了丈夫,帶著一個兒子改嫁給他,又給他生了二男一女,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他的繼子不知怎麼就死了。後來苦婆惡大仇深的告訴我母親:她兒子就是被苦爺活活餓死的,孩子總是叫餓餓,苦爺就一個勁的幫他勒褲腰帶,說是勒緊了褲腰帶就不餓了,結果孩子就被餓死了。母親怎麼也不相信那麼老實的苦爺會餓死自己的繼子。

上輩子的窮並沒有在他兒子身上有所改變,他的大兒子由於家貧到別的地方當了上門女婿,他的小兒子忠厚老實,娶了個潑辣懶惰的婆娘,自己的日子尚且過的有上頓沒下頓,那裡還顧得上爹孃,所以八十多歲的老人就自己在土坷垃裡討生活。那時候鄉下人真是苦,春澇夏旱,全靠老天爺吃飯,還得交公糧地租,一個精壯的勞力只能混個飽,何況這風燭殘年的倆老人,所以苦爺的苦是在村子裡出了名的。那時鄉下人,家境好一點的人家一般一個月可以吃上一次豬肉,像苦爺這樣的是沒錢買肉吃的。我母親每年都要養兩頭滾圓精壯的大肥豬殺,每次我家殺豬的時候苦爺總是佝僂著背在邊上晃悠,母親心地善良,常覺得苦爺可憐,總要悄悄的送他一些豬下水和豬旺子。記憶裡面苦爺吃了許多瘟豬肉而不生病。那時村子裡時不時的有人家的雞和豬發瘟疫病死了,有時別人家不敢吃這病豬肉就把瘟豬瘟雞扔到池塘裡,被苦爺偷偷的拎回家開膛破肚的給吃了,吃了這許多病豬肉的苦爺身體依然強健,這不能不算是一個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