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溪與流香溪

作者:土默熱

紅樓女兒風雅生活的天堂是大觀園,大觀園的主脈和靈魂是沁芳溪,沁芳溪的創作原型是三生石畔的流香溪,流香溪畔的貴族園林是大觀園主體建築描寫的藍本,這裡也是洪昇和蕉園姐妹青少年時代風雅生活的天堂。明白了以上三者之間的關係,方能懂得小說創作源於生活並高於生活的道理,方能理清《紅樓夢》創作中作者之所以如此審美建構的真諦。

《紅樓夢》作者筆下展示的大觀園山水樓臺,其核心是水,水的骨架是沁芳溪。周汝昌先生曾以生花妙筆,深刻地剖析了沁芳溪與大觀園的關係,他認為,研究大觀園必須緊緊抓住“沁芳溪這一水的骨架”,“大觀園全部的主脈與‘靈魂’是一條蜿若游龍的‘沁芳溪’。亭、橋、泉、閘,皆以此二字為名,可為明證。一切景觀,依溪為境。”“大觀園的一切池、臺、館、泉、石、林、塘,皆以沁芳溪為大脈絡而盤旋佈置。”周先生不愧為紅學一代宗師,其沁芳溪為大觀園“靈魂說”,可謂真知灼見。

沁芳溪與流香溪

大觀園

過去一些紅學專家繪製大觀園全圖,往往按中心大湖式園林去佈置畫面,結果怎麼安排都不合榫。如果您仔細閱讀《紅樓夢》書中關於大觀園建築群的描寫,便會發現,園中並未有中心大湖式的水系佈置,作者筆下只有“清溪”、“河”、“池”等語,可知大觀園中並沒有一箇中心式的寬廣水面,只有一條小小的沁芳溪流過。溪流入口處稱作沁芳閘,所謂閘也只能建在河道上。溪流引入園中後,分作兩個支汊,河面時寬時窄,形成不同的水道和水池,最後又收束在一處,從怡紅院附近的大觀園院牆下面流了出去。

沁芳溪與流香溪

園內主要建築如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稻香村等,都是沿著這條沁芳溪佈設的。各建築之間從陸路往來,均要經過跨河的橋樑,如沁芳橋、藕香橋、蜂腰橋、翠煙橋、折帶朱欄板橋等。如果從水路遊覽大觀園,隨處都有登船的碼頭(書中稱作“塢”或“渚”),如怡紅院、瀟湘館附近的沁芳亭前有元妃上船的碼頭,秋爽齋附近的荇葉渚有賈母上船的碼頭,蘅蕪苑附近有云步碼頭,等等。

沁芳溪與流香溪

書中描寫寶玉和姐妹生活細節時,也清楚地表現是在一條溪流邊。寶玉在百無聊賴之際晃出了房門,在迴廊上調弄了一回雀兒;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魚。黛玉葬花前,寶玉把花瓣兜起來,走到沁芳溪,抖在水裡,看著那個桃花,落紅殘片,“溶溶漾漾流出沁芳閘外”。寶玉從寶釵處出來沒精打采回怡紅院,沿著沁芳溪邊的翠樾埭(綠蔭覆蓋的河堤)往回走,沿堤可見埭下之溪水“溶溶脈脈地流將過去”。

當你真的讀懂了大觀園“依溪為境”、沿河佈置的園林建築格局,你就會明白,《紅樓夢》作者創作大觀園所借鑑的生活原型,並非某一座古典園林,而是沿著一條溪流分佈的一組園林建築群體。這條沁芳溪的原型就是三生石畔的流香溪;這組園林建築的原型,就是位於法華山下、流香溪畔的明末清初杭州四大家族的山莊別業。

流香溪是杭州西溪的一條支流,發源於法華山花塢深處,在紫金港匯入西溪。明末清初,流香溪畔分佈著洪鐘別業(洪府和洪園)、蕉園(西溪山莊)、錢氏竹樹產業、沈氏九間樓酒家(杏花村)等貴族園林建築,這些園林分別構成了《紅樓夢》大觀園中四大建築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稻香村的創作原型。一條流香溪,見證了明末清初生活在這裡的那些江南才子才女的風流韻事;也驗證了《紅樓夢》中沁芳溪畔寶玉和十二釵的怡紅快綠之夢。

沁芳溪與流香溪

流香溪

《紅樓夢》借元妃省親寫康熙南巡,這在學界早有共識。書中描寫寶玉題詠大觀園,把園中溪流命名為沁芳溪,溪畔的亭、橋、泉、閘,也皆以沁芳二字為名。其實顧名思義,“沁芳”的意思就是“流香”,沁芳溪就是流香溪。康熙三十八年皇帝南巡到杭州,權臣高士奇在這裡修建西溪山莊接駕,康熙親筆為其題名為“竹窗”。此後,流香溪上、竹窗門前的小橋被稱作御臨橋、皇帝登船的小池被稱作御臨池,加上橋旁當時設立的關稅河閘,總稱御臨三址,這應當就是《紅樓夢》大觀園中沁芳橋、沁芳池、沁芳閘等沁芳三址的創作原型。

問題還不止於此,康熙皇帝巡幸的這座西溪山莊,其前身乃是“蕉園”,著名的女子詩社“蕉園五子社”和“七子社”,整整十二個年青女詩人兩次結社的地點都在這裡。蕉園乃是蕉園詩社“祭酒”柴靜儀父親柴雲倩的莊園,柴靜儀居住的地方叫做“凝香室”,並以此作為自己的雅號。蕉園後來賣給了高士奇,被改建為“竹窗”(西溪山莊)。《紅樓夢》把這裡寫成窗前竹影搖曳的瀟湘館,另題匾額為“有鳳來儀”,並特別交待這是元妃省親“第一巡幸之處”。康熙南巡與蕉園詩社的歷史在這裡交匯,雄辯地證明了這裡就是大觀園瀟湘館的創作原型。

沁芳溪與流香溪

流香溪發源於花塢,顧名思義,花塢多花,千百年來,這裡一直是杭州鮮花香草的主要供應地。《紅樓夢》書中寶姐姐居住的蘅蕪苑,就是以花塢中流香溪畔錢氏家族的“竹樹產業”為原型創作的。顧名思義,“蘅蕪”就是鮮花香草,“苑”就是園圃,晚明大文人馮夢禎日記中就有“錢萬二氏竹樹產業花息甚繁”的記載,寶姐姐的生活原型錢鳳綸詩中也有“萬花深處是儂家”的描述。《紅樓夢》中薛蟠結親“桂花夏家”,正所謂門當戶對。流香溪流出花塢的出口處,古時確曾有一座竹橋,稱梵香橋,也叫藕香橋,歷史上名氣很大,在很多著名文人的文章中皆有記載,與《紅樓夢》中的描寫完全一致。

沁芳溪與流香溪

在流香溪畔,有一著名的梅花泉,泉形呈梅花瓣狀,泉水清醇甘洌,過去以此泉釀造的梅花泉酒,號稱“第二惠泉酒”,遠近聞名。從南宋起,梅花泉邊便有一沈氏九間樓酒家,別稱杏花村,有釋大善“杏花村裡酒帘搖”為證。宋高宗趙構曾在西溪九間樓飲梅花泉酒,龍心大悅,親筆為沈氏御書“不為酒稅處”。明末清初,這裡依舊是沈氏的莊園,沈家的寡婦大嫂子柴靜儀和獨生子沈用濟就住在這裡,柴靜儀是蕉園詩社的主要成員,曾被公推為詩社“祭酒”。柴靜儀母子,就是《紅樓夢》中李紈母子的原型,書中的寡婦大嫂子李紈也是詩社“祭酒”。寶玉題詠稻香村時,說題名“杏花村”“犯了正名”,但又為這裡題匾額“杏簾在望”,並主張掛個酒幌子,這種貌似自相矛盾的寫法,其實是按照真實原型去描寫的。

沁芳溪與流香溪

沁芳溪與流香溪

大觀園中最豪華的建築怡紅院,其原型便是明末清初流香溪畔最豪華的洪鐘別業。“怡紅”者,“宜洪”也,寶玉還有個“愛紅的毛病”,其隱喻蓋源於此。洪鐘別業位於流香溪末端紫金港附近的深潭口,被明代大文人馮夢禎稱為整個西溪最漂亮的“宜居佳處”。寶玉題詠怡紅院時,之所以堅持為這裡題額“紅香綠玉”,並在奉命作詩時頑固地使用“綠玉春猶卷”,其根源就在於“紅香綠玉”確實是流香溪畔最有代表性的景色:“紅香”代表的是十里紅梅,綠玉代表的是萬竿綠竹。流香溪畔的竹子很特殊,呈金黃色,古時被文人稱為“黃金綠玉”,這個“綠玉”並非《紅樓夢》作者的發明。書中大觀園內出現頻率很高的“蓼汀花漵”,其實就是西溪的“蘆汀沙漵”,這在洪昇曾祖洪瞻祖的《西溪志》中有清楚的記載。

沁芳溪與流香溪

洪鐘別業

不僅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稻香村四大建築的原型在流香溪畔,《紅樓夢》書中出現的很多小地名,也可以在流香溪畔找到原型的痕跡。書中的“大主山”,就是“山水橫拖千里外”的秦亭山、小和山與老和山,古時統稱法華山。書中的石板“大直道”,就是法華山下、西溪河畔的南宋輦道。書中姐妹們烤鹿肉“錦心繡口”賽詩的蘆雪庵,就是“蒹葭深處”的秋雪庵,這裡每到秋季,蘆花如雪,故有此名。書中寶玉討“療妒羹”的天齊廟,就是西溪的老東嶽,這裡確實是一處年深日久的廟宇,廟中泥塑木胎極其猙獰,與《紅樓夢》描寫完全吻合。這些地名和景色集中在流香溪一隅,並與康熙南巡、蕉園結社、洪氏家難的故事糅合在一起,絕不是用偶合可以解釋的。

沁芳溪與流香溪

南宋輦道

“十里清溪曲,修篁入望森。暖吹梅信早,水落草痕深。俗藉漁為業,園饒筍作林。民風愛淳樸,不厭一登臨”。這首康熙皇帝當年臨幸“竹窗”所詠的五律,形象地描繪了流香溪畔當日十里清溪、修篁梅信的美景。也就是在康熙皇帝臨幸“竹窗”前後,洪昇因《長生殿》案件從京師狼狽逃回故鄉杭州,以故園西溪之美景為原型,以康熙南巡為背景,創作了美輪美奐的大觀園,並以流香溪畔蕉園姐妹兩結詩社和洪氏家族“天倫之變”的事蹟為素材,描寫了長歌當哭的大觀園故事。當然《紅樓夢》筆觸所致不止西溪,書中的大觀樓和玉石牌坊,乃是以孤山行宮為原型的,因為洪昇的“稗畦草堂”就在這裡,也就是《紅樓夢》的創作地“悼紅軒”。書中的太虛幻境,乃是以洞霄宮為原型創作的,因為洪昇的兩位祖先,都曾任過洞霄宮提舉,所以書中的“寧榮二公”方能囑託警幻仙姑規勸寶玉。

沁芳溪與流香溪

孤山行宮圖

在流香溪畔,談到《紅樓夢》,就不能不聯想到另外兩部古典名著《水滸傳》和《長生殿》。當年錢塘施耐庵,在寫畢120回《忠義水滸傳》後,曾慷慨涕零賦詩一首:“生當鼎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酬。鐵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嘯暮雲稠。不須出處求真跡,卻喜忠良作話頭。千古蓼窪埋玉地,落花啼鳥總關愁。” 蓼兒窪的原型便是西溪溼地,施耐庵把這裡稱作“埋玉地”,有深意存焉。何謂“埋玉”?“埋玉”就是埋葬有才華的人,就是把最有價值的美好東西打碎了給你看,就是悲劇。《水滸傳》是始於“石碣”、終於“埋玉”的悲劇,《紅樓夢》也是始於“石頭歷劫”、終於“埋玉葬花”的悲劇,《長生殿》的第25出乾脆就叫做《埋玉》。

三部作品的共性除了都是“埋玉”悲劇外,作品架構上的相似性也是不容忽視的:它們都是使用的寫夢寫幻手法,都是在天上設個“太虛境”,在地下設個“大觀園”,都有個女神在撥弄命運。這種相似性似乎也很難用偶合解釋,筆者曾經在《〈水滸傳〉與〈紅樓夢〉》一文中,專門論述了《紅樓夢》的“女水滸”、“反水滸”特點。從洞霄宮到秦亭山,沿山十里清溪十八塢,發育於其間的流香溪文化,說到底便是由“太虛幻境”和“大觀園”構成的獨特地域文化,也就難怪兩個相隔三百年的文人施耐庵和洪昇,異世同地不約而同地寫出“埋玉”三部曲了。一曲溪流一曲煙,從南宋到明末清初,這裡一直是失意文人的隱居尋夢之所,十里清溪的歷史煙雲凝聚在這三部“埋玉”名著中,既是千古異事,亦是地域文化融匯繁衍的應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