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新編之珠兒

故事四十一、珠兒

常州有個富戶叫李化，他有個女兒，名叫小惠，長得聰明漂亮，人見人愛，但就在十四歲這年，突然得了暴病夭折了，從此夫婦倆覺得了無生趣。幸好李化後來又納了個妾，過了年把，終於生了一個兒子，老來得子，李化視此子如掌上明珠一般，就給他起名珠兒。孩子漸漸長大了，身材高大儀表堂堂，但是興許是父母高齡所生吧，孩子身體發育得還行，但是智力發育得就有些遲緩了，十幾歲連五穀都分不清。就算這樣，李化對他仍然是“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掉了”。

這天，有一個瞎眼僧人到鎮上化緣，此僧非常厲害，他能斷人吉凶，知人禍福，因此點著人名要錢，沒人敢不給。他來到李化宅前，要李化捐一百貫錢，李化當然捨不得啦，他與僧人討價還價，“二十可好？”“不行！”漸漸加到了三十貫，僧人厲聲道：“百貫錢，缺一文不可！”“哼，什麼鳥禿驢！只知道要錢，你一文錢也得不到！”李化也有點倔脾氣，他收起錢就走。“你等著，可別後悔。”僧人在後面衝著他嚷道。果然，回去沒多久，珠兒突然肚子劇痛起來，請了醫生吃了幾付急藥也沒什麼用，過了三兩個時辰，還是一命嗚呼了。李化一紙訴狀將這個和尚告到了縣衙，縣官情知有鬼，立刻將和尚拘到了大堂，一頓暴打，和尚開始還不招，最後從他身上搜出小木人兩個，小棺材一個，小旗幟五個，他這才從實招來。縣官震怒之下，喚人將此妖僧亂棒打死了。李化千恩萬謝而出，回到家中已到了黃昏。

他與夫人回到空寂的家中，坐在床上，相顧無言，默默地為逝去的珠兒祈禱著，忽然從門外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伯伯走這麼快乾什麼，我都追不上了。”李化見這個小孩長得眉清目秀，體態壯實，挺可愛的，但又覺得他與普通小孩有點不一樣，哪些地方不一樣暫時沒看出來，突然，小孩形象變得模糊起來，漸漸消失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坐上了床！李化和妻子受了此驚嚇，趕緊推他下床，小孩是被推下來了，但落地無聲，形如鬼魅，“伯伯怎麼這個樣子呢？”然後他又爬上了床，李化和妻子這時也顧不上什麼了，奪門狂奔，李化鑽到了小妾的房間，一回神，小孩已經跟過來了，還沒等李化開口，小孩跪拜道：“我是蘇州人，姓詹，名清，六歲的時候父母雙亡，哥嫂又不願意收留我，把我推給了外婆家。有一天在門外玩，被一個妖僧害了，長期當他的傀儡，供他驅使，不能轉世，幸好伯伯幫我昭雪了，我願意當您的兒子。”說完悽慘地放聲大哭起來。李化也感懷於孩子的悲慘身世，但是他想：人鬼殊途，如何能生活在一起呢？小孩看出了李化的顧慮，“請您給我一間小房，每天給我一碗冷稀飯就行了。”李化依言照辦，從此，阿清晨省昏定，執兒子禮，李化夫妻也視他如已出一樣。這一天，阿清問李化：“珠兒走幾天了？”“七日。”“請帶我去他的墳上，將棺木啟開，現在天氣嚴寒，如果屍身還未腐爛，孩兒可以將他救活。”李化大喜，立刻帶他去了珠兒墳頭，啟開棺材，見珠兒肉身完好如初，他正要回頭跟阿清講話，阿清已經渺無蹤跡，他甚感詫異，也只有將珠兒揹回了家。沒想到，才將珠兒放到了床上，珠兒的眼睛就睜開了，嚷道：“快給我喝水，好乾呀！”大家七手八腳搞來了水，阿珠一仰脖，將一大缸水全灌進去了，這才抹了抹嘴巴，起身向大家道謝，又與父母哭訴別後的情形。珠兒回來後，大家都發現他和以前大相徑庭，無論說話還是辦事，聰慧不少。夜幕降臨，珠兒躺到床上就不動了，像死了一般，大家想：這孩子該不是假活吧？然而到了第二天，珠兒又活過來了。他似乎看出了人們的疑問，於是道：“在妖僧那裡時，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小孩叫哥子，昨天追父親不及，是因為在後面與哥子道別。他現在陰間跟姜員外作義子，昨晚是來邀請我玩，剛才用一匹白鼻子黃驃馬送我回來了。”李化恍然大悟，他妻子此時忽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你在陰間見到珠兒了嗎？”“已經轉生了，他與您沒有父子緣分，之所以來這與您生活了十幾年，只不過是您以前欠了金陵的嚴子方百十貫錢，借他來討債罷了。”李化這才想起，十幾年前在金陵做生意時，確實欠當地一個叫嚴子方百貫錢，但還沒來得及還，老嚴就死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可沒想到還是報應到這裡來了……他正在低頭沉思，妻子又問：“見過小惠姐沒？”“不知道，我去打探吧。”過了幾天，他回報：“姐姐在陰間混得不錯，嫁給了楚江王的公子，現在是珠光寶氣，霞冠鳳衣，隨從奴僕前呼後擁，絕對是豪門貴婦呀。”

李化夫婦聽聞此言，心下稍安，繼續問道：“她在陰間過得好，我們也放心了，但是她為什麼不回來看一下我們呢？”“人死了，就與陽間沒有什麼聯絡了，但是如果有人談及前世，他們還是會想起來的。我昨天託姜員外才見到的姐姐，剛與她說起父母時，她還無動於衷，但當我說起‘姐姐在世時，喜歡繡蓮花，有次刺繡時，剪刀刺到了手，血流到了綾子上，你順勢繡了條紅色的小河。現在母親將你繡的這張帕子時刻掛在床頭，時時想著你呢，你都忘了嗎？’姐姐這才想起來前世，哭著道：‘你轉告父母，我過幾天就會回去的。’”李化妻子忙追問歸期，阿清回道他也不知道。這一天，李化正在與夫人在房間談話，忽然聽到外面人聲鼎沸，阿珠跑進來稟道：“姐姐回來了，隨從很多，要多備些酒菜。”過了一會兒他搬來一張太師椅，對著椅子道：“姐姐少坐，別哭了。”大家此時都很愕然，因為都沒看見小惠。阿珠接著帶人攜帶著紙錢酒菜到了宅子外面，邊禱告邊祝道：“小王妃省親完會通知你們的。”少頃，外面寂靜無聲了，他方才返回家，對母親道：“姐姐說往日有一床她常蓋的綠色被子還在嗎？上面有個被蠟燭花燒的一個小破洞。”“在啊。”夫人隨即開啟衣櫥取出這床被，阿珠接著道：“姐姐叫我將此被子仍舊放在她的閨房中，她自己徑去休息，今天太累了，等明天再出來拜見母親。”

話說李化有個鄰居趙氏，趙家也有個女兒叫小琳，她原來與小惠交情很好，是一對小閨蜜。當晚她做了個夢，夢見小惠盛裝出現在她面前，栩栩如生道：“我現在陰間，想見我的爹孃，但是天人相隔，無法相見，只能借妹子與家人團聚則個，你別害怕哦。”小琳從夢中驚醒了，此時天已微明，她來到爹孃房間，剛想向母親說知此事，突然就倒向地面，氣息全無。過了片刻，一聲輕嘆，她醒過來了，望向母親道：“跟嬸孃相別了幾年，您的鬢邊白髮都有了。”趙夫人驚道：“孩兒是不是失心瘋了？”小琳好像沒聽到她說話一樣，拜了一拜，就出門去了。趙員外和夫人心覺不對，肯定有情況，他們於是尾隨著女兒也跟了出去。到了李家，小琳抱著李夫人痛哭不止，李夫人也納悶了，這小琳今天怎麼啦？只聽小琳道：“兒昨天回來，太累了，因此沒拜見母親，兒不孝，中途棄高堂而去，勞父母掛念，罪莫大焉。”趙夫人此時才明白過來，母女倆抱頭痛哭不已。哭了一陣子，趙夫人問道：“你爹和我聽說你嫁了個好人家，我們都很欣慰，但是天人相隔，你是怎麼回來的呢？”“郎君跟我感情甚篤，婆家待我也像親閨女一樣，因此，他們派僕人送我回來的。”趙夫人仔細端詳著小琳，哦不對，是小惠，只見她仍然在講話時保持著生前的習慣，以手托腮，嬌態可掬。母女倆正在說著體己話，珠兒忽而從外面奔入道：“接姐姐的人來了。”小惠立刻立起身，哭著對爹孃拜了三拜：“兒走了，以後我還會回來的。”道完別，小琳就又昏了過去，又過了一會兒，方才甦醒，問她所發生的事，居然一臉茫然。

過了幾個月，李化忽然得了重病，臥床不起，什麼藥都沒有效果，珠兒對母親道：“哎，父親恐怕好不了啦，我看見兩個鬼坐在父親床頭，一個手拿鐵棍，一個手拿長繩。我日夜哀求他們離去，但他們根本不聽。”趙夫人聽罷，痛哭失聲，只有央人準備衣棺去了。到了晚上，珠兒忽然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家裡的雜役和僕人都出去，姐夫要來看父親了。”過了一會兒，他拍掌大笑，母親問他，他笑著道：“我笑這二鬼，見到姐夫來，慌忙藏身到床下，像兩隻烏龜。”過不少時，阿珠望空寒暄，“姐姐近日來還好吧？”然後拍手道：“兩個小鬼我那樣哀求他們不走，今天算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接著，他出了門外，過了一會兒就回來了，高興地稟告母親道：“姐夫走了，二鬼被綁在了馬鞍上一起帶走了。父親應該無大礙，即日可康復了。姐夫還說：‘我回去稟告大王，為父母延壽百年。’”全家上下都很高興。到了晚上，李化的病好了一大半，過了幾天就痊癒了。

從此，他請了好老師教阿珠讀書，珠兒也很聰慧，過目不忘，十八歲考中了秀才，他還能記得陰間的許多事情。如果有人生病，他也能指出鬼祟的地方，用煙火一烘烤這個地方，往往病人就能痊癒。但是，過了兩年，他突然全身出現青紫狀，並自言自語道：“鬼神怪我洩露天機，害我今日得此怪病。”自今往後，他再也不說陰間的事了，病也就慢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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