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曉東:啞巴與大傻

西河南岸有片坡地,四周雜草叢生。不遠處破舊的老屋裡,住著一位光棍啞巴。

啞巴是哪裡人,沒有人知曉。拾荒的大傻曾經問過,啞巴低頭擺手,眼裡溢位了淚水。大傻便不再問起。大傻與啞巴比較熟悉,知道他在老屋住了十多年。因為大傻是個本地人,是他發現那處廢棄的老屋,又將啞巴帶到了西河南岸。那時,啞巴是個乞討的流浪漢,常裹宿在南河大橋的橋洞裡。

自從住進老屋,啞巴不再漂泊乞討,他白天墾荒種菜,夜裡下河捕魚捉蝦,忙的像只旋轉的陀螺。稍有閒暇時,啞巴喜歡和他的花兒逗趣玩耍。

花兒是被人扔棄的貓。那天,有人將小貓扔到了橋下,恰巧,這一切被啞巴看到,他連忙跑向了河灘,將嘴裡吐著血的小貓抱在了懷裡。奄奄一息貓兒,喵喵地叫了兩聲,可憐巴巴地萎縮著孱弱的身軀。從此,啞巴小貓相依為伴,還給它起了個名叫花兒。

啞巴與人交流,除了打著手勢,有時還會拿出紙筆,寫出字來配合別人的問答。因此,凡是接觸過啞巴的人,都覺得他和一般的啞巴不一樣。

啞巴經常挑著擔子進城,隔三差五的賣些蔬菜、魚蝦,再換些米麵糧油挑回老屋,以此維持他和花兒的生計。遇到陰雨天,大傻也會拎瓶白酒來溜門。這時,啞巴就抓把花生米,再弄一盤滷菜,倆人便滋遛滋遛地喝起酒來。花兒在桌間竄來蹦去,直到啞巴夾出一塊雞腿,它才叼在嘴裡屁顛顛地跑出門外。

忽有一日,大傻又來看望啞巴。他指著騎來的腳蹬三輪車,“這車歸你了,我也用不上了!”原來,大傻郊外的房子拆遷了,堆積廢品的大院沒了,以後無法再幹拾荒的營生了。

戴曉東:啞巴與大傻

啞巴傻啊傻啊地叫著,抓住大傻的手不放。

“我拿了幾十萬拆遷款,以後就住在城裡了。”大傻一邊大聲吼著,一邊手指著腳旁的沙堆。“我不姓傻,姓沙,沙石的沙,我也不傻。啞巴似乎明白了,將豎起的大拇指舉過了頭頂。

有了這輛三輪車,啞巴拾起大傻的營生,從此幹起了收購廢品的買賣,整天蹬著三輪車走村竄戶。落在家裡的花兒守著老屋,一會爬上鍋臺又一會竄上牆頭。

夜色降臨,啞巴返回了老屋。不大一會兒,桌上就有了騰騰騰的飯菜。於是,啞巴滋滋地的抿著酒,花兒也在桌下撕啃著骨頭。夜裡,勞累一天的啞巴睡得死沉,呼嚕打得起伏不斷。機靈的花兒卻臥在牆角邊,黑暗中死死地盯著鼠洞……

啞巴收購廢品明碼標價,為人厚道,捨得讓利,受到許多百姓的信任和稱道。有的居民和單位人員,甚至將成捆的紙箱和廢品白給了啞巴。當然,這些啞巴都會記在心裡,他常給人送些自種自捕的蔬菜和魚蝦。

天長日久,啞巴的生意雖小,竟也做得順順當當。後來,啞巴有了一些餘錢,每月都會走進一家儲蓄所。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幾年,啞巴漸漸地老了,原本強壯結實的腰板,顯得有些瘦弱和佝僂,花兒也變得不再頑皮,成了一隻溫順笨拙的老花貓。

這年冬天,異常的寒冷。時至三九,小城迎來了一場大雪。一連數日,城裡城外盡是冰天雪地。

這天中午,啞巴路過西河大橋,忽聽橋下傳來呼喊,“救人啊,有人落水了……”啞巴尋聲望去,只見橋下有個婦人用手指著掉入冰河的男娃。啞巴明白了,是溜冰的娃子掉入水裡了。於是, 他順著橋頭護坡滑到了橋下,迅速脫下身上的大衣,便跳進了刺骨的河裡。河水淹沒了胸口,他伸手推開一塊塊裂冰,終於接近河中掙扎的男娃。

當將男娃推到岸邊,啞巴已是竭盡了全力。看到婦人用大衣裹著孩子離去,他再也挪不動雙腿,僵硬的身體慢慢沉入水底……此時,北風淒厲,河水緩緩流動,烏朦朦的天上又飄起了雪花。當救援隊趕到現場,哪裡還見得啞巴的蹤跡,河面上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暮色降臨,老花貓不見主人回來,圍著破屋發瘋似的嚎叫。夜半三更,老花貓離開了屋子,沿著西河岸邊不停地尋找。在河畔東角的回水灣,老花貓像是看到了什麼,它守在結冰的河面上,用爪子不停地抓刨著,抓刨著……待到天明,它早已凍成了一隻冰貓。

數日過後,冰雪消融,天氣漸顯暖和一些。

某天夜裡,住在城中的大傻做了個夢,夢裡他和啞巴又在喝酒。他這才想起,好久沒見啞巴兄弟了。

次日,他提留著兩瓶白酒,順路買了點熟滷,沿著西河小道朝著老屋方向走去。

走到了西河灣,一股異味引起了大傻的警覺。目光搜尋中,他發現了浮在水面的那隻死貓。這不是啞巴家的老花貓麼?他撿起樹枝走近河邊,剛想把死貓打撈上來,又看到河裡沉浮著啞巴的屍體……大傻被嚇壞了,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報警。

啞巴的屍體被打撈上來,很快就被警方運走。

幾名刑警跟著大傻鑽進破爛不堪的老屋,找到了一張啞巴的身份證、一疊匯款收據,還有一本記著日常流水賬的筆記本。

經過警方偵查,證實了啞巴來自四川汶川,大地震災難前曾有過妻室兒女,他的真實姓名叫李書臣。根據匯款單上留下的線索,警方查到五名正在讀書的大學生,還有山區的一家鄉村養老院。可被資助過的這些人,與啞巴沒有半點親緣關係,也不知他的真實姓名。他們說,每次收到匯款的署名都是“木丁”……十多年裡,啞巴已向外捐資匯款二十多萬元。

啞巴的事兒傳開了。有人誇他是個好人,也有人笑他是個缺心眼。可不管怎樣,啞巴得到了安葬,墓地就在南郊公墓。

啞巴死後的第一個清明節,他的墓前擺滿了鮮花,拜祭的人除了郊外的幾位老人,也有些陌生的外地學生。這天,大傻也去了南郊,還抱著一隻剛養半月的花貓。不知為啥,花貓到了墓地,就喵喵地叫個不停。“都說貓有九條命,奶奶個熊,我信了!你啞巴咋就不能再活一回呢?”輕輕撫摸著花貓,大傻落淚了,他覺得啞巴有很多的謎,甚至不相信他是孤寡的流浪漢。

後來,大傻帶著花貓,搬進了西河岸邊的老屋,又操起了拾荒的舊業。每次喝酒的時候,桌上就多置一副碗筷和酒杯,喝醉了酒他便反覆嘮叨,“奶奶個熊,我是大傻,可你比我更傻……”恍惚中像是看見了啞巴,坐在自己的對面憨笑……

戴曉東:啞巴與大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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