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辱不驚話蘇轍

作者:張春生

對於二蘇,世人但愛蘇軾,我獨愛蘇轍。因為蘇軾英才天縱,只能遙望而難以企及;蘇轍雖然難學,但畢竟有路徑可尋。只要胸中有浩然之氣,正心誠意,勤苦不輟,總有相似而幾的一天。

榮辱不驚話蘇轍

蘇軾

榮辱不驚話蘇轍

蘇轍

1097年7月11日,雷州,驕陽似火,官道上來了五個人。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一行人,改寫了雷州的文化史。

為首兩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就是“雷州十賢”中的蘇軾蘇轍兄弟。剩下的三位,分別是蘇軾之子蘇過、蘇轍之子蘇遲蘇遠(又名蘇遜)。先是,蘇軾被貶為瓊州別駕,昌化軍安置(在今海南省),和蘇過走到梧州時,聽說蘇轍被貶雷州,剛走到前方不遠的藤州,於是追上會合,一同南下。山高水長,路途迢迢,雖然辛苦,但親人相伴,也聊慰寂寞。

到了雷州,二蘇受到了太守張逢的盛大歡迎。安頓下來稍事休息,一家人到大街上散步。夕陽裡,天寧寺的鐘聲,正一聲聲傳送過來,敲擊著眾人的心扉,招引著大家來到那裡。雷州雖為蠻獠之鄉,但蘇氏兄弟海內聞名,方丈聽說是他們來到,連忙出來迎接,求字以做鎮寺之寶。為酬方丈雅意,蘇軾揮筆寫下“萬山第一”四個大字。

榮辱不驚話蘇轍

雷州天寧寺萬山第一

我海康郡,猶在寰海中,兄長更在大海南。

蘇轍幼時,以兄為師,對兄長,既親又敬。幾天來,兩人聯床夜話,蘇軾有時一夜起來幾次,蘇轍明白這是病酒引起的,就勸兄長戒酒。蘇軾哈哈大笑,對他來說,酒不惟靈感之源,也是解愁之藥,讓他戒酒,難度何異劉伶?其實二蘇同病相憐,蘇轍也病於酒,身體很差,他在《次韻子瞻和陶公止酒雷州作》就談到了這一點:“自言衰病根,乃在酒杯裡。”

蘇軾也是非常敬重弟弟的,自已過於率真,而弟弟就老練得多。蘇轍19歲時,給當朝樞密韓太尉上了一封書信,得到賞識,不久就做了官。又,在“烏臺詩案”中,蘇轍去獄中看望兄長,看到蘇軾給自己寫的兩首詩,感覺對兄長的官司有利,故意嚎啕大哭以吸引獄卒注意,結果獄卒將詩收走呈給朝廷。皇帝御覽,認為蘇軾罪不大。於是蘇軾逃過一死。蘇轍的機智讓蘇軾津津樂道。

7月17日,蘇軾起身到海南,蘇轍一直相送到徐聞。海風正勁,風帆高舉,看著哥哥越來越遠,只剩下滔滔海水拍打著海岸。其年,兄62,弟59,兩個病叟相別,這一去,天涯阻隔,不知還能否再見!一陣悲涼湧上蘇轍心頭。

之後,蘇轍作文寄兄,說“我海康郡,猶在寰海中”,憐惜兄長更在大海之南,要兄長寬心自愛,珍重自已,不久,接到蘇軾回書,大意是說:我雖在海島,但中國被四海所圍,誰人不在大海之中?雖然地處南服,黴氣瘴毒,無所不蝕,但山間草野,多有百歲老人。人生在世,貴在自適。

削跡撥木,其如予何!我自榮辱不驚

雷州,因為是熱帶,很少有冷的時候,11月,一場颱風襲來,帶來了一陣涼意,這涼意多少有點象眉山的深秋。人在異鄉,家在萬里,秋思和鄉思格外撩人,而在雷州,這種秋思和鄉思卻只能在颱風中體會。颱風中,街上空無一人,人們大都關了門,有幾個開著門的,有的泛著昏黃燈光,有的則黑洞洞的,讓人想起了可怕的鬼屋。房子在呼呼響,樹葉在呲呲響,雨團砸在身上啪啪響,也有大樹將倒未倒,掙扎著發出卡卡聲。這就是雷州,這就是北宋政壇!(30年後,北宋滅亡。)面對蒼天,蘇轍想些什麼?那樣的政治環境中,他是不會說的。第二天,風停雨住,太陽出來了,勤勞的雷州人民又開始用雙手修復被颱風摧毀的家園。是啊,無論多麼困難,總有風平浪靜的一天。他在給兄長的詩中說:“削跡撥木,其如予何!”榮辱不驚的心態於斯可見。

每天,蘇轍都聽到天寧寺的鐘聲。這鐘聲,裡面有多少悲憫情懷?如今大徹大悟的蘇轍,不再為一已榮辱而縈懷,而是專心寫他的專著。蘇轍在筠、雷、循、許十三年,筆耕不輟,完成《詩》《春秋傳》《老子解》《古史》四書。至於在雷州寫了哪些篇目,筆者學力微淺,難以確證。

兄弟師友知已情,古今無雙

對於雷州人,蘇轍也經常和他們交往,“相逢話禪寂,落日共杯酒”,和陶淵明一樣,徹底和下層人民打成一片。奇特的是,蘇轍還見了一位“跬步行必端”的讀書人,這個人是誰,蘇轍沒有講出名字,只講是“東鄰”。這也說明,在北宋時,雷州就有人自覺修身向化,蘇轍稱之為“孤翔鸞”,表達了喜愛之情。

平時,蘇轍親自下地幹活,白髮蕭蕭,椰冠葛布,秋稼登場,社酒盈壺。這一段時間使他對陶淵明有了更深的體會,也是他和兄長作“和陶詩”最頻繁的時期。

1098年,在蘇轍即將離開雷州時,意外接到巢谷的書信,要來雷州看他。巢谷,蜀地著名奇男子,蘇氏兄弟被貶之後,親友故舊唯恐惹禍上身,多不敢致書問候。黃鐘委地,珠玉沉埋,天下凡夫俗子,又有誰能會理會?巢谷此舉,大有古人之風。蘇轍很是感動,在勸阻無效之後,將自己行程告訴對方,兩人在循州見了面。巢谷不顧七十有三之高齡,瘦瘠多病之身軀,決意千里再涉鯨濤相見蘇軾,不幸因事死在新州。

在雷州,有一次收到兄長的信,讓他和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當時太忙沒有寫,後來蘇轍到了潁州,蘇軾也病死常州。偶爾整理書信,意外地發現了這封信,如今陰陽相隔,人鬼殊途,蘇轍悲不自勝,哭著和了這首詩:“歸去來兮,歸自南荒又安歸?氣有習而未忘,痛斯人之不還。……歸去來兮,世無斯人誰與遊?”兄弟師友知已情,古今無雙。

對於二蘇,世人但愛蘇軾,我獨愛蘇轍。因為蘇軾英才天縱,只能遙望而難以企及;蘇轍雖然難學,但畢竟有路徑可尋。只要胸中有浩然之氣,正心誠意,勤苦不輟,總有相似而幾的一天。

聖賢已逝,德音永存。蘇轍不單激勵著雷州人民,更是異鄉人的楷模。古之雷州,夷言莫辨,海氣常昏,出有踐蛇菇蠱之憂,處有陽淫陰伏之病,蘇轍猶能淡然處之,今之人何可自棄哉!(說明:文中時間已轉成公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