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說,鴉鵲靈,鴉鵲都知道

我在公園裡偶遇一隻喜鵲,它在草叢中悠閒地散步,一會兒啄啄地面、一會兒四處張望,長長的尾羽一翹一翹的。我剛想靠近,它便躲得更遠。我意識到,在它預設的安全距離內,我不能多走一步,還是拍個影片吧,我舉起手機。螢幕上,它的兩眼有神、體態健美,圓圓的肚皮頗有中年發福大叔的範兒,可見這傢伙生存能力不差。

我身後走過一撥兒又一撥兒散步的人,一律好奇地嘀咕著:拍啥呢?因為他們順著我的鏡頭看過去,只能看到空空的草地,不知道我是放大了數十倍焦距在拍一隻喜鵲。

過去我總以為喜鵲的羽毛只有黑白兩種顏色,第一次透過鏡頭看它,才知道還有第三種顏色:一左一右兩條藏藍色帶狀圖案從兩側收束到尾部,剛好穿過了腹背部的白色地帶,就像兩條綬帶加身,怪不得它總一種神氣活現、信心滿滿的樣子。

我突然想起來幾年前,也是在這個公園裡,有幾隻喜鵲鳴叫著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我一抬頭髮現它們居然不是黑白相間而是藍白相間的,藍色背羽是比天空的藍色要淺一些的藍,我驚奇地盯著它們看,不敢確認它們是不是喜鵲。可是明明長得跟喜鵲一模一樣,只是體型比一般的喜鵲大,但怎麼會有藍色的喜鵲呢?我看啊看,脖子都仰酸了。那幾只喜鵲好像為了配合我,不斷地在幾棵樹之間來回地飛,沒錯啊,是藍色的。

我打電話給朋友,她是公園散步大軍中的一員:“你常在公園溜達,有沒有看過藍喜鵲?”朋友也挺驚奇:“沒有啊,從來沒發現。”

我又驚又喜又疑惑,藍喜鵲!我想大喊一聲告訴所有人,看,那幾棵樹上有藍喜鵲!可是周圍空無一人,黃昏夜色越來越濃,我只好看著它們隱沒在樹林間,終於藏起一個秘密,既然是秘密豈能輕易示人,一旦消失再也無從揭曉,果然,此後就再也無緣見到了,算是驚鴻一瞥好了。

但一般的喜鵲是常見的,一到四、五月份,我家周圍的幾棟樓上準有喜鵲來約架,大嗓門嘎嘎一叫,原本酣睡的吳小寶突然醒來並一躍而起,就像一道影子閃過,眨眼就蹲在窗臺上了,緊緊盯著對面樓頂上的喜鵲看。

掐架的喜鵲一般有三隻,兩隻在我家對面樓頂對望著,彼此的叫聲估計是傾訴著愛情,我聽不太懂鳥語無法分辨。而我家樓頂上的那一隻顯然是一路追殺跟蹤而來的,眼看意中人被搶,它焦躁不安,破口大罵。而它的對手,既要忙著跟情人表忠心,又要對著情敵扯著嗓子回罵,還罵得中氣十足,著實難為他它了。

隔空對罵不解恨,也不解決實際問題,總有一隻要打破僵局,把另一位攆走,可是強強相遇誰也不肯甘拜下風,於是,它們在幾個樓宇間變換著隊形,形勢變得起起伏伏,叫罵生不斷,直至糾纏撕扯著又一路追殺而去,我和吳小寶還不過癮,繼續伸長了脖子看向遠方。吳小寶的眼珠子瞪得鋥亮,都快飛出去了,只恨不能撲過去。可憐的吳小寶,離開了外面廣闊的世界,空有一身本領也無處施展,只能看看喜鵲們的大戲了。

一連幾年看喜鵲們掐架,也讓我見識了喜鵲們的另一面:原來喜鵲罵大街的本領不亞於人類的潑婦,只是它們不在地上打滾耍無賴,靠實力爭奪配偶的戲碼在動物界常常上演,叢林法則嘛,只是過去沒親眼見過。

小時候,我姥姥一見喜鵲飛過屋頂,總會眉開眼笑,她說:“鴉鵲報喜,準有好事兒!”我姥姥管喜鵲是鴉鵲。“姥,有(什)麼好事兒啊?”“你小姨快回來了,都好幾天沒回家了。”“我小姨不是剛走嗎?”“我頭疼身上也疼,她能不回來看看我?”要是我小姨果真回來了,姥姥的頭一句話準是:“我說鴉鵲報喜了不是?看看!” 她說這話時,小姨還走在院子裡,我站在炕上隔著窗玻璃又跳又叫:“小姨!小姨!”活像小姨的啦啦隊。姥姥的第二句話是:“哎呀鳳兒回來了!一看見你我身上怎麼不疼了呢?” 小姨被我們一老一小擁戴著,笑彎了腰。

“鴉鵲報喜真的準?”“那當然了。”姥姥說:“要不然結婚的枕頭上都得繡上喜鵲登枝”。“喜鵲是怎麼知道誰家有喜事的?”我問。姥姥說:“鴉鵲報喜,烏鴉報喪。鴉鵲靈,鴉鵲管(什)麼都知道。”如果喜鵲報了喜,哪個兒女也沒回來,一天過得平平常常的,姥姥就把趕集買了又好又便宜的菜也歸功於喜鵲,喜鵲都快成我姥姥的圖騰了,灶王爺都要靠邊站,我當然不信,老師說過這都是迷信。

有一天,我去買新鮮的春玉米,賣玉米的說:“我家的玉米差點瞎了,今年剛栽的玉米苗都叫喜鵲給我拔了。”我都快笑死了,喜鵲還有這本事?

那人瞪著眼說:“是真的,得罪了喜鵲它就報復。”“你怎麼得罪它了?”“它吃我的玉米苗,我攆了幾回,它氣得把我的玉米苗都拔出來了,沒法我又補種了一茬,它又給我拔了。”“那東西夠壞,氣性大,不過也夠聰明,你說它怎麼不拔別人家的,專拔我的?真不能小看喜鵲。”賣玉米的補充道。我聽他講完,樂不可支。

雖然我知道喜鵲的一些趣事,但我對它仍然一無所知。我不理解為什麼有些喜鵲常常捨棄粗壯的大樹,偏偏選擇細高的小樹做窩,而且偏偏做在樹梢上,冬天的大風一刮起來摧枯拉朽,不過,哪怕是十二級大風,也沒聽說哪個喜鵲的窩被風吹落,至於怎樣防雨和防雪,就更無從知曉。有一點比較肯定,它的窩必定坐落在至少三根樹杈的交匯點上,但僅憑這一點,不足以解釋它的窩為什麼那麼堅固。

當喜鵲御風飛翔,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盡收眼底,就連山川河流都不在話下,何況小小的人類,所以,它有足夠的理由不把人類當回事,無論你自作多情把它當做報喜鳥,還是無視它的存在。

無論飛行還棲息,無論空氣中一絲不易覺察的顫動,還是冷暖交替的風暴,喜鵲憑本能就可以感知。冬天不必穿羽絨服,夏天不必撐陽傘,與大自然共處了無數的歲月,發展而來的適應力已經無懈可擊。更重要的是,喜鵲吃喝拉撒的所有行為都在完美演繹這樣的原則:有索取也有回報,與大自然互惠互利,以此與生存環境達成環環相扣的生物鏈,不貪婪也不掠奪,這是人類做不到的。所以我越來越相信姥姥的話,鴉鵲靈,鴉鵲管麼都知道,我相信它知道和能做到的,比人類多很多。

但它依然是脆弱的,人類留給喜鵲的空間已經不多。所以,人類因為好奇而產生的探究行為必定侵擾它,想要了解它所有的秘密,只能把自己也變成一隻鳥。我不想變成一隻鳥,所以還是讓它高高在上,我繼續仰望吧。

姥姥說,鴉鵲靈,鴉鵲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