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高的故事

大概是來到上海二年多的時間,我認識了老高(化名)。

那時老高開的飯店正處在我們一個工地附近,我和管理人員經常到這個飯店用餐,一來二去,我和老高就混熟了。

老高是上海人,我還清楚地記得,老高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

“府上住啥場化?”

我當時聽不懂上海話,說了一句:“請講普通話!”

老高有點優越感十足,慢條斯理地說到:“我是問你家住在那裡?”

“四海為家。”我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家住在淮海路,儂……”

老高的話還沒有講完,我立即打斷,不耐煩地說道:“我們也不是查戶口的,你說那麼多廢話幹啥。”

不能不佩服老高的脾氣真好,他一點也沒有惱怒的跡象,還是滿臉堆笑地說道:

“交個朋友嘛,有事吱聲。”

後來我才明白上海人心中有個秘密,地傾西南,上只角情結根深蒂固。淮海路屬於上海的上只角,老高刻意說出住在淮海路,是在說明自己的身份等級。

我們的工作人員,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還真到過老高的住處。回來講,老高真能整景,什麼上只角,還不如這呢!那天是早上到老高那裡,弄堂裡真熱鬧:水龍頭大開著,洗尿布的、倒痰盂的、洗衣服的、洗菜的、還有刷馬桶的。至於味道,那就更全了,燜飯味、炒菜味、香味、臭味、酸味一股腦往鼻子裡灌。弄堂不長,只一座三層樓,怎麼冒出那麼多人,怎麼住呀!

都說上海人有精明的、浮華的、冷漠的、驕傲的、趕時髦的、會算計的、吝嗇的、薄情的。但我和老高相處,開始感覺有這麼一點印象,後來慢慢地覺得這種說法是一種偏見,起碼老高不是這樣。他很精明,也很細膩,有同情心,樂於幫人。有一次我患感冒,一連幾天沒到他們餐廳吃飯,他知道了,親自下廚做了碗薑湯麵條,親自送到工地房間,讓我好感動。

還有一次,工地要接待一個很重要的檢查團,專案部的工作人員要忙於業務準備,缺少年輕靚麗端茶倒水的女服務員,想從飯店借兩名,我跟老高一說,他痛快地答應了。

老高很懂經營,有一次幾個人到他那裡吃飯,要的明明是米飯,他卻端來一盤小饅頭,說是送的,讓嚐嚐。接著從饅頭的來歷講起:你們知道這饅頭是誰發明的嗎?是諸葛亮,當年大戰孟獲,諸葛亮命令伙伕把麵粉和成面泥捏成敵軍人頭模樣,蒸熟了去祭河神,這是最早的饅頭。但是經過我們飯店的創意改進,口味絕對和一般的饅頭不一樣!大家吃了一口,那種清香,那種“咬頭”真可與山東饅頭相比。大家開玩笑地問他,這麼好吃的東西你白送,這不賠了嗎?他說:這叫賺錢的訣竅,下次來你們就得主動點啦。

老高是從部隊裡回來的,有部隊發的自學成才的大專文憑。他老婆下過鄉,去的是黑龍江的一個農場,回來後經人介紹和剛從部隊回來的他認識了,正趕上當時他的身份社會很認可,他老婆一見面就是一句“帥哥欸帥哥欸”,很快地就把他追到手了。

老高老婆來過飯店幾次,很多人都見過她,人還算標緻。看得出來,很注重保養和打扮,臉上似乎總喜歡抹上一層東西,來點小風,可能就會從臉上吹掉點什麼。眉描的黑黑的、重重的,唇塗的大大的、深深的。據老高講,他們開始的時候十分熱烈了一陣子,這幾年外面的世界越來越精彩,他們家卻變化不大,想改善一下居住環境的願望也遲遲實現不了,感情發生了危機。三天兩頭衝著老高發牢騷:“迪格日腳(上海話,這個日子)怎麼過?”尤其是他老婆喜歡跳舞打麻將,他為了支撐這個家,不得不跑裡跑外忙個不停(沒開飯店之前,為了生意上的事,經常去外地,並且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他老婆就說他不靈光沒情趣,私下和另一個舞搭子好上了,還公開跟老高講過,你們男人可以打野食,女人也應該有自己的臨時需要和安慰。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老高經常不回家而是住在飯店裡。我也就有機會晚上沒事到飯店裡和老高閒扯一通。有時候還要上酒菜,和老高喝兩盅(在這個飯店吃飯我一向是如數付款的),老高因為和我混熟了,再借點酒勁兒,說了不少自己的真實情況。

這個飯店的老闆其實不是老高,老高只是一個股份很少的合夥人,他感興趣的是還能另外拿到一份打工錢。

我對老高講,既然這樣,我需要你這樣熟悉本地情況、又會上海話,又有一定實踐經驗的人幫我一下。低薪這裡老闆給你多少,我就給你多少,你還在這裡上班。飯店裡的事你還可以繼續打理著,等我需要你的時候,就參與到我們的工作中來,如果撞車了,要把這裡的事情放一下,以我們為主,怎樣?

老高一聽,雙手一攤:勿來塞(上海話,不行的意思),勿來塞。你們的事情我也不懂,也做不了什麼呀。

我對老高講,你的工作,很簡單,就是代我招待客人,陪客人吃飯。我們那裡迎來送往的事情很多,而且面對的大部分是本地人,你就代我陪客人吃好喝好,因為我還有其他事情,每天不能把時間都用在喝酒上。

老高說陪客人吃飯倒不難,可是我總得替你說些與你們業務有關的事吧。

我說,我讓你陪的客人,大多都是不關心我們的業務,關心的是吃。大凡這樣的飯局總離不了一個傳統模式:先說上一些許多無關緊要與己八杆子打不到的事情,什麼萊溫斯基的裙呀,小布什的狗與薩達姆的淚呀以及各種各樣的“門”等等,再繞來繞去簡短地談談業務,實際上最後那些聽起來不打緊的事情,才是飯局畫龍點睛之處。在這個時候你若把握不準,可以避開他們打電話問問我,常了你就可以自由發揮了。

老高愉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幾場接待完成的效果很好,同事說老高工作特認真,每次他在接待客人之前都要做足功課,不管是管渣土的,還是監理,也不管是市容的還是街道的,他都要把客人身份搞清楚,他說這叫有的放矢。從此老高又多了一個嗜好,不搞政治,關心政治,不喜歡看報紙,願意買報紙。

有一次,我跟老高說要接待幾個客人,並且交代,這幾個人對大閘蟹特感興趣,吃起來還得一公一雌,你就多準備點鈔票吧。老高卻說,他們還上不了那個檔次,我有辦法。

老高先給要去的飯店老闆打了電話,告訴他晚間找一個口齒利索的服務小姐來招待,點菜的時候先介紹飯店的特色菜,一定要說清蒸長江鱘魚。

到了晚間,客人落座。服務小姐讓點菜,老高讓客人先點,客人把選單翻過來翻過去,也沒點出什麼,只是一個人看著選單裡的大閘蟹的圖片眼睛直髮愣。這時服務小姐開腔了,我們這裡的特色菜是清蒸長江鱘,服務小姐的話還沒有說完,老高立刻接上了話茬:鱘魚可是好東西,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種魚類,迄今已有2億多年的歷史,被稱之為“水中活化石”。主要分佈在長江水系、是長江裡的寶貝,它是一種大型洄游性魚類,壽命很長,可活一二百年。生在長江裡,長在海洋中,從成長、發育到成熟需十幾年,等到發育成熟了,也就是開始發情了,再遷移到長江裡,在那裡發育、棲息。秋季,順長江逆流而上,直至長江上游的金沙江一帶產卵繁殖,幼魚孵出後,便跟隨著親魚遠征,再向河口、海洋游去,長大後又要回到長江裡。大家都知道,上海人長壽,但卻不知道長壽的原因,現在我告訴大家,這是吃長江鱘的結果。

老高煽情的本事果然奏效,客人們異口同聲都要長江鱘......

同去的人對我講,老高的嘴皮子給我們省了不少菜錢。老高的理論是,吃飯不是吃錢,吃的是文化,吃的是得體,吃的是高興。

透過共事,老高對北方人的誠摯率直越來越感興趣,我也對南方人的謹慎精明越來越敬佩,我們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