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拐進深山的老孃,在炕上磕破了頭

25歲,拐進深山的老孃,在炕上磕破了頭

多年以前,我把李二嬸從半坡推下那天,她曾罵我是遲早是短命的鬼。

那時,我卻從不曾想,這話到底是成了我的命。

短命。

我一生才活了二十來歲,好好壞壞事卻做了一籮筐。

打小,我就野,偷過人家地裡將將起穗子的玉米,野火一把,枯枝幾段。

那香味,直飄去村莊,引了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上了山。

老李家半畝地剛起穗子的玉米,就這樣在野火枯枝下幾個煎熬,也就算熟透,滾燙入了口。

幾陣山風過,玉米香躥了滿村莊,老李家李二嬸像是嗅到一場陰謀。

她隨手抓了幾個臉上糊著黑沫,嘴裡還殘留嚼碎玉米粒香氣的王二娃問:“你家的玉米棒子,這早就吃上了?還真是今年雨水好,熟得早……”

李二嬸的話還沒說完,王二娃就像野猴泥鰍一樣,低了頭,弓著身體一轉就跑,邊跑邊瘋笑的喊:“熟不熟的,你自己去你家地裡看看就知道嘞!”

李二嬸一股氣躥上了腦門,隨手從村口磨盤老花椒樹折斷一支,衝上了山坡。

她一口氣爬到的時候,我正在他家裡地裡,滅了猩紅燃透的灰堆。

她一見我,再見她半畝地裡剩下的一片“光桿司令”,散落一地的玉米棒子像雷鼓一樣捶在他胸口,他滿臉橫肉飛,唾沫像暴雨砸過來,“天殺的唉……好你個王八羔子!”

“我……我今天……非打你半死……你個背時短命鬼,我今天非扒你一層皮下來!”

李二嬸氣性上了頭,一花椒棒子就甩在我後背上,倒刺隨著她使勁一拽,刺啦一聲,勾破皮。

火辣辣的疼。

我抬頭去看她,眼裡染著狠。但我知自己犯了錯,惹了事。始終沒跑,也沒還手。

李二嬸的花椒棒,從我的臉上,身上幾次扯過,倒勾出一片細密的血珠。她打得急了,話也越說越難聽,罵到最後,盡脫口而出,“你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野貨!”

李二嬸淬一口唾沫,辱在我臉上,指著我鼻子說:“你媽是個爛貨,才跟人跑了!你他媽就是個爛貨的兒子,難怪你生來就是爛貨!”

我生來野,也知自己做的野事並不討人喜。所以,旁人罵我,天殺也好,王八也好,哪怕短命我也能聽。

哪怕是打我,我也無話可說。

可唯獨從來受不得一句,與張桂英有關的話。哪怕我恨她,比誰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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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嬸罵得狠,把張桂英走後唯一留給我的,那些爛話和難堪,都一一擺在我面前。

我從李二嬸飛揚的唾沫,落在我臉上噴出的臭氣,終還是想起,想起那些所有和張桂英有關塵封埋在過往山風裡記憶。

它們像是九月流火點燃的炸彈一樣,嗡的炸在了我的腦海裡。

以至於我是如何發了瘋,又是如何用十幾歲的力氣,一把就把拿著花椒棒的李二嬸推下的山坡,摔在鵝卵石遍地的溪溝裡。

我全然記不起。

幸而李二嬸從山坡滾落時發出的嘶吼尖叫,引來了村民。村民很快發現了這一場在山坡,在一地玉米屍體旁發生的慘劇。

村民一邊慌忙把摔在山溝裡的李二嬸送去了醫院,一邊開始順著鵝卵石上侵染的血跡,狠狠的講,講我是個白眼狼,講我黑著心肝,也講我從小就敢偷,敢害人,也敢耍狠。

以後,跑不了是個禍害。

所以你看,我爸還有我婆,後來為了保李二嬸不去警察局告我。賣了祖屋,又借遍了親戚,確實明明白白都是我所害。

我爸和我婆賣了房又欠下一屁股債後,我婆得了病,我爸還沒來得及猶豫,是借錢治還是放棄。我婆一口氣就落了地。就此算是解脫了我家已然不堪的局面。

我婆臨死前,交待了不要棺材,也不要燒勞什子紙錢。她臨閉眼的時候,曾拉著我的手,兩眼渾濁一片,卻死死望著遠處的天際。

她輕聲喊我乳名,講了許多。要我懂事,要我好過,要我以後爭出息。

講到最後,眼要閉的時候,她才看著蹲在牆角的我爸愧疚的臉說:“兒啊,我這病是報應。”

“娃他媽的事……是我做下的孽啊……”我婆一串老淚,侵在滿臉的褶子裡,我爸聽著皺了眉,上前看了看我,緊緊握了我婆的手,“媽,否說這些話……”

“是兒子沒用,不孝……”

我婆搖搖頭,一頭白髮灰,“老天要來收我走了,兒啊,你莫想多。”

“媽活了一輩子,七十幾歲的人了。治不治的,少些折磨才是孝啊!”

講完一堆,我婆才在落最後一口氣時,提起張桂英。我婆說了幾句她的好,又說幾句她不是人。

竟然丟下這個家,丟下我,跑了。

跑出這片大山,跑出這一地幸與不幸,狼藉難堪的土房裡。

我爸不說話,捲了葉子菸的尾巴,抽出滿屋煙氣,遮掩一片說不清楚,卻又清楚分明,無盡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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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婆死後,我爸開始酗酒。

他坐在土坑上,像是活閻王,眉毛眼睛裡是藏不住對我怒。

沒喝醉以前他總罵我,有時是罵孽障,是短命鬼,是上輩子欠的討債鬼。

這些詞來來回回,換著花樣從他含著酒氣的口氣噴出。像是生命裡一場驟起的風雨,淋透我一生的幸與不幸。

他喝醉後,卻又來變臉。軟了骨頭沒了脾氣。趴在桌上,鼻涕眼淚灑了一片,朝我喊:“是我做下的孽啊……”

抱著我喊:“兒啊……是我做的孽啊!”

我有時不想理他,只把他平倒床上,蓋一床薄毯。落了門鎖,蹲遠去,在院牆下看老狗渾濁的眼。算是清淨。

有時,他說得多了。眼淚鼻涕留我一身,我看他哭得很。也會安慰他幾句,也曾不經意問過他:“關於我媽……你悔過嗎?”

大山的風啊,從空谷呼嘯而過。

青山上的秘密,從來是藏在骨肉裡。

也可能就是這人間的風,太過於冷冽,溫熱的胸膛才會一涼再涼。

我爸醉酒後講起張桂英,講起那個從我生命裡逃離多年的女人。

我才算是真正想起,想起張桂英逃離我生命之前,留下過的所有記憶。

張桂英第一次從我的生命裡逃走那年,我九歲。

她走那天,有斜陽落滿山坡,過山風穿過長滿青苔的小溪,直直的吹去另一處更遠的山坡。

我那時還小,從不曾想穿山的狂風裡,為何帶了落寞的冷意。

直到我在村口看見鬨鬧的人群中,垂著頭,捲菸煙的我爹。

他蹲在牆角,身上蹭了灰泥,一地的菸灰落在他腳下,落在黃泥地裡。

他見是我來了,半晌也沒說話。只冷看了我一眼,似嘲又似淡的說:“你媽她,跑咧。”

我媽,就是張桂英。

我嚇了一跳,並沒有懂得我爸複雜的眼神背後的意義。那些圍著我的四叔,五嬸們也說的:“你媽她這次是真的跑咧!”

有些聽起來不可能的話,如果一個人說。你也許不信。倘若都說。你也許也還是不信,但懷疑卻是心裡密密麻麻的長起。

飛奔回家的路上,我總恍惚,就聽見我媽站在院子裡喊我的聲音。那樣清晰,又熟悉。

我抬頭去望,空蕩蕩的院牆邊上,只有老狗拴著鏽跡斑斑的鐵鏈,朝我乞搖尾巴。

走得近了,便才有歇斯底里哭喊的聲音從我家門前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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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婆,坐在門檻上,抱著她常年鎖在床底下的盒子,鼻涕眼淚擰了一身。

我看著她,和一地凌亂的模樣,從心底開始覺得,這樣子才真像是張桂英跑了。

我婆看著我哭,“娃,那個要死的女人真的跑咧!”

我婆抱著懷裡空了的木盒子,哭得一塌糊塗。被敲斷的鏽鎖,落在她的老布鞋旁,沉默的挨著黃土地,聽我婆哭訴著罵我媽所有最難聽的詞。

它從不反抗,也不回嘴。

彷彿我媽偷了我婆藏在木盒子裡的棺材本,就真的是它的錯。

是一把鎖的錯。

張桂英逃走後,我才慢慢從我婆和村裡人的嘴裡得知,她和村裡其他窮怕了跑的女人,不一樣。

我婆嘆氣,一把眼淚抹在袖口,說:“買你媽花了那些錢,這下全飄了咧!”

我媽走後,我婆依然常常坐在門檻邊上。她總用一根帶眼的大鐵釘穿著麻繩,刺破紅辣椒的肚子,將它們懸掛在我們家籬笆牆柱上。

我婆本不用這樣麻煩,大多數村裡人都是用麻繩綁著辣椒把子,掛在籬笆牆上便好。

只有我婆,她總只信用針穿過的辣椒,不會掉落。就像她曾經無數遍對我爸說的一樣。她說:“等那女人生個娃,娃就能拴住她咧!”

我婆對我爸說這話時,是我媽被買來的第三天。我爸抬頭看看連綿起伏的山,看看身後矮房子的天,還有我媽趴在視窗求他放她走的哭喊。

那扇用破報紙糊成的床上,褪色的字跡,暈染模糊。只有大紅的紅剪紙,貼著囍。我媽用頭磕在釘死的窗框上,磕破的皮,便有細密深紅的血,染在窗上,染在大紅的囍字上。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時,對於張桂英來說,我的到來才是拖垮她,最後的希望。

我媽走後,我爸抽著旱菸,和院子裡的老狗一起坐在地上。

他喝了酒,紅著臉,也紅著眼,一把火燒乾淨了我媽以前穿過的衣服,留下的爛鞋。我爸點火的時候,對我說:“我從來對她好,沒叫她吃了拳頭。”

“她才敢跑!”

我那時還小,並不像我寫下這些時懂得許多。

我只知道,張桂英帶著我婆的棺材本,從我們這窮山溝裡,跑出去了。

25歲,拐進深山的老孃,在炕上磕破了頭

張桂英,她走的時候,都沒去看我一眼。她就那樣,在一個我不知道的時候,逃離了我的生活。

逃離了這大山裡的一切。我不知道,張桂英那天從鋪滿金色陽光蜿蜒的山道逃走後,又去向哪裡?

年幼時,不曾懂得許多的我,同我爸點頭。一樣咬著牙忍著淚水回他:“她不要我,以後我一輩子不認她!”

“一輩子,也不認她!”

我爸燒光了所有我媽留下的東西后,哭著對我說:“你媽懷你的時候,還想要殺死你嘞!”

我爸的酒話,不清不楚,含糊著告訴我,我媽從來沒有想要過我。

她用肚子撞過牆!也用她的拳頭拼命砸過肚子。甚至還從床上跳下床,摔了幾十次。直到最後被我婆綁起來,也沒本事能把我弄死在肚子裡!

你看,都是我命硬,才能得活。

可我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麼在張桂英生下我後,卻不再想殺了我。

五歲多,我頑皮拽著黃牛的尾巴跑,被牛踢了一腳。是張桂英,抱著我就想往鎮裡醫院跑。跑到半路,我爸帶人找著了。

我爸上去一腳,把張桂英踢倒在地。她抱著我,緊緊的護在胸口。疼得抽聲,卻只抬頭跟我爸喊:“帶娃去醫院,娃的腿耽擱不得。”

我爸看了看我,先找人看住她,才帶著我去醫院。住了幾天院,回到家。張桂英從屋裡出來,抱著我包紮的傷口,眼淚大顆大顆掉。

七歲多,我偷了我爸幾十塊錢,跑到小賣部買了麻辣條。我爸抽了條子打了我!說我偷自己家的錢敗,是個廢物崽。

他說:“有本事,你他媽偷別人包裡的!老子就不管你!”

是張桂英進屋看我,囉嗦又溫和著講了半天道理,非要讓我明白,偷是錯。

逢年過節,張桂英煮的飯,炒的菜都是我愛吃的。我婆叫我倒酒,總笑著讓我先嚐一口。

張桂英總攔著,我婆不喜,罵罵咧咧,把難聽的話,作踐的話混著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

她也從不肯,就算了。

張桂英咬著牙,回我婆:“娃小,沾酒對身體大腦都不好。”

我不知道,是張桂英忘了,還是我婆說錯了。

那個撞肚子要弄死我的人,變成了一天到晚囉嗦教導護我的人。

可是你看,即使這樣。張桂英她還是選擇了逃離。

逃離我和這壓人疊起的大山,逃離這過往不堪的生活。留我在這大山裡,一遍一遍在村裡的閒言碎語裡,煎熬的活。

我曾恨她,又想她悲哀的命,反又恨了自己。

25歲,拐進深山的老孃,在炕上磕破了頭

多年後,我已在父親的一次次醉酒裡,一次次輕柔刮過的山風裡,漸漸長大成人。

我雖沒本事,學沒上兩年,卻因著父親求了老一輩的木匠,教了我手藝。

從抗木頭起,到刮木皮,幾次墨線一打,刨花雕刻磋磨幾場,年歲就在時光裡漸長。

二十幾歲的時候,我已經用手藝掙的錢,重新起了房。旁人都說,我有了本事,人又年輕,手藝幹得漂亮。

以後的日子算是好過了。

可只我自己知道,所有的光鮮靚麗,所有的本事,都是我一次次通宵或者沒命的熬,熬在木頭上,熬在一桶桶刺鼻的油漆裡。才有了這新房,這好活的命。

我把新房蓋在村口,我常在房頂坐在高處。

看大山裡闢出的曲折山路,我有時也會想,多年以後,張桂英她會不會,突然就出現在這條山道上。

我在一場又一場的晚霞和山風裡想了很多種,再遇到張桂英時的景象。

卻從沒料到。

再見張桂英,是在落滿雪的腫瘤醫院門口。

彼時我才知道,原來,張桂英逃離後,也不曾過得好。

我不知道,她是因為揹負了過去,還是因為人生大抵如此。

那天的雪很大,冷風從長長的走廊攜著消毒水的味道鑽入鼻腔。

腫瘤醫院門口排著長長的隊,我戴著口罩,站在人群中央一眼看見了老了的張桂英。

她一頭白髮,早沒了當年我記憶裡的模樣。

她逃走以後,我爸燒光了她留下的所有痕跡。唯獨一張黑白的全家福,燒殘了一角,被我從火裡撿了起來。

長大後,我把這張照片帶在了身上。時間久了,照片就久了。慢慢被侵蝕,看不清原來的模樣。

但我卻記住了張桂英,最年輕時的樣子。像是一把刻刀一樣,刻得太深,以至於即使張桂英已經老了,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一眼,就認得出。

漫天的雪,還在簌簌的落,張桂英沒戴帽子,雪花撲簌著飛進她白了的頭髮裡,轉瞬就消失不見。

我紅了眼,看她白了的滿頭髮,說不出話。那些撲簌雪,更像是穿過歲月而來一樣,只沉默的把我和她之間所有的聯絡掩藏。

我看著她,隔著不多不少的人,沒有說話。

直到她遠遠的走開,背影慢慢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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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落滿長街,冷風從我這頭,吹去她那頭。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劃破胸口猙獰可怖的傷口,沒有一滴血落得到地上去。

也沒有一滴血,回得到胸口來。

從腫瘤醫院出來,我沒有摘下口罩。

我抬頭望灰濛濛的天,不明白,那些潔白的雪,是從哪裡來。

從那麼灰,那麼沉的雲朵裡落下來嗎?

落到又冷又硬的水泥地上,又落在人間,受一場消融的罪。

我冷冷的笑,眉眼染了冷意,把手上的紙扔進垃圾桶。

那張紙上,判決著我生命最後倒計時。

我一生才活二十幾年,怎麼也不曾想,會被命判一個這樣的結果。

我想起村莊,想起過往,想起那些短命與造孽的話語,像是生命的詛咒一樣。

成了現實。

我又想起張桂英,想起她曾用肚子撞牆,想要阻止我來到這個世上。

我眯著眼看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忽然覺得,張桂英是對的。

從我活,到現在,痛總比不痛的時候要多。

我原以為生命的痛,是來自張桂英遺棄了我。卻沒曾想,還是肉體的痛要來得決絕。

轉身走的時候,有人掀開了垃圾桶。我頓了頓腳步,回頭去看,一眼就望見了張桂英,她低頭,露了滿頭的白髮,從垃圾箱撿了那張紙。

我想也沒想,走過去飛快的,奪了那張廢紙。

紙上醫生劃下的字跡,落入張桂英眼裡。

她一時不知所措,反應過來,有點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我不是故意的。”

她推了推清潔車,眼神有對我的可憐和同情。我看她,只點了點頭。

張桂英見我不說話,只咕嚕了一句,:“我還以為是不要的廢紙呢。”

我依然沒有說話,捏著手裡那張薄薄的紙,紅著眼睛,看她,又不敢看她。

她也疑惑的看著我,看了看我手上的紙。好一會兒,她才推著清潔車想要走。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忽的回過頭看我,停了下來,對我說:“人活著,難免病痛。”

張桂英她說,沒什麼的,人活,都是這樣,都有一個結果。早一點,晚一點,都是一樣的結果。

我知道她是安慰我,這樣的安慰,像極了身邊所有人安慰的話似的。

我回看她,忽然想笑,卻不經意落了淚下來。你看,張桂英她不知道,我是她兒子。她才能把不能活的病,活不多的日子,這樣輕鬆勸一個人。

張桂英最後說,祝我早日康復。

她又推了車從我身邊走過。她只是從我身邊走,近了,又遠了。

不長的走廊,有夕陽的餘光落盡,橘黃的光,穿過歲月模糊的臉龐。所有的恍惚倒退回多年前,回到金色的田野上,張桂英她站在院子門口,等放學,等我下課,等我回家。

我從田野這頭,飛跑著穿過金黃的田野那頭,熟透的沉甸甸的稻穀上,驚飛竄逃得蜻蜓和蝴蝶,飛過眼前。

我大聲喊她:“媽。”

聲音那樣高昂。

“媽,我回來了……”

像是夢一樣……

我回頭去看,張桂英早已走遠。

消失在走廊上。

我望著走廊盡頭,用衣袖抹了臉上的淚,哭了,又笑了。

惡性腫瘤確診後不久,我用最後的能力,找到了張桂英的資訊。

當我我看見她在腫瘤醫院當清潔工資料時,我告訴自己,我要去那家醫院,看病。

我不會告訴張桂英,在我生命最後的時間裡。我去找過她。

我也永遠不會,再去找她。

我曾說過,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認張桂英。

你看,我能做到的。

畢竟,我這一輩子,也不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