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女人·殘疾人》｜“懦弱人”會大智大勇嗎？
鐵生有一次向我描述了“死”的感覺。
他說，“一開始是有光亮，越來越縮小，小到光亮消失，繼之是一片黑暗！他說，那大約就是死亡。可我還是
從‘死’中回來了……”
鐵生堅定地相信有靈魂，認為人，不止此一生。這在《我的丁一之旅》中可以得到實證。那書絕非魔幻，而是“心靈體驗主義”！
鐵生離世了，他的宗教觀到底是信佛還是信基督，也許只有他自己和希米知道。
但我深信他的靈魂已經去了那個他自己創造和嚮往的聖境！
在那個世界裡，他可以走路、爬坡，上臺階，不坐輪椅去看球，甚至飛翔；他或許能夠穿上劉易斯送他的那雙跑鞋賓士在田徑賽場上吧？
當年的鐵生除了他文學上的才智和做人的忠厚外，我一直認為他是膽小的、怯懦的。他也知道我是如此看他。
可是突然在八十年代末，有一天，我陪他到朝陽醫院“透析”，他突然對我說：“樹生，我現在不膽小了……死
我不怕！事也不怕！”
我笑問“何以有這變化？”
他說了句讓我十分吃驚的話：“大智才能大勇！以往的怯懦，是佛學上的 ‘無明’使然。
先賢們所以能無所畏懼，是因為他們有大智慧！”
“大智大勇”，這句話從鐵生這怯懦人嘴裡說出，給了我莫大的震動！但我立即就相信了！
果然，就在他說了此話不久後，他讓人推著去了天安門！向正義表達了敬意！
在鐵生去世前的嚴冬，他肺部感染，住進了朝陽醫院。我老伴每天做他喜愛吃的可口飯菜讓我送去。我習慣地放下就走。
他時常挽留我：“再多坐會兒。”他說“這次本來是要走的……我很坦然，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奇蹟般地康復了。
那天，他和希米一起來到我家樓下，他送我一盒同仁堂的海參，在我家樓下聊了好一會。他說“鐵良（鐵生的好友）想到你家看寶貝……明天我們一起來。”
次日他們就來了。
那次他和鐵良看了我的收藏，記得最深的是他將輪椅搖到門廳“華嚴三聖”的石雕佛像下，他仰視那佛像，嘴裡
發出“美……”的讚歎。他看了許久，很專注，臉上放著光……
我以為他的病徹底好了。可是到陽曆年的最後一天，兒子劉涓突然打來電話說“爸，告訴您個訊息，別太傷心——網上說早晨鐵生叔叔走了……”
我真的沒有太傷心，因為我知道鐵生等這一天已然很久了。
按佛教的說法，是“往生”了；按基督教的說法是昇天了；或者按他自己的說法，去旅行了……
一個原本怯懦的人，他勇敢地面對了死亡！並且將自己的器官獻給了需要幫助的人……
我想起了他說的話：“大智大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