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宏永:慢性咽炎

張大兵是一家物流公司的搬運工,身體一向很好,從小到大幾乎很少生病。

可他自己也記不清從去年冬天的哪天起,也許是在一次長達十幾天的重感冒之後吧,他的喉嚨不知怎麼的就一直不舒服。幹癢,刺痛,好像總覺得有什麼東西粘在上面似的。

起先,他也沒太在意,可是到了後來,喉嚨裡的異物感卻越來越嚴重,不但咳不出來也咽不下,而且似乎永遠也咳不完。特別是這一段時間,有時候早起後,他發現咳出的痰液裡還摻雜著發黑的紅血絲,他不禁有些擔心害怕起來。

這天,在妻子一次次嚴厲的催促之下,他才不情不願地來到了市人民醫院。

在排隊掛號,再排隊候診之後,他走進了三樓的一間診療室。

楊宏永:慢性咽炎

一位男醫生簡單詢問了一下他的病情,戴上眼鏡示意他張開嘴,然後拿個鑷子按著他的舌頭,對著他的喉嚨作了一番檢查後,便給了他開了張單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先去做個喉鏡看看吧。

醫生,很嚴重嗎?一聽說要做喉鏡,張大兵更加忐忑不安起來。

先去做個喉鏡看看吧,現在也不好說。醫生一邊在病歷上寫著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文字,一邊頭也不抬地繼續回答道。

再次排隊,劃價。

怎麼這麼貴,做個喉鏡要四百五?張大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價錢也不是我定的,不做嗎?那就下一個。

收費窗口裡面的人使勁地用手指敲了下電腦上的鍵盤,不耐煩地回答道。

後面排隊的人也不耐煩,一個勁地在催他快點。張大兵想想平時那難以忍受的痛苦,最後咬咬牙還是掏了錢。

喉鏡室外,同樣還是有很多人或站或坐著在等待。

張大兵不由得心生感慨,現在的人都是怎麼了,動不動就生病動不動就檢查這個檢查那個,醫院裡的人好像比火車站裡的人還多。

十幾分鍾後,終於輪到他了。他平躺在病床上,看著醫生手裡那根長長的管子,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出,趕緊閉上了眼睛。

醫生一邊叫他放鬆點,一邊把那根管子透過他的鼻腔緩緩伸進了他的喉內。因為剛才用過了麻藥,好像也沒傳說中的那麼難受,張大兵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喉內上下左右搗鼓了一會後,醫生拍了拍他,好了,結束了。

什麼,四百五十塊錢,一分鐘時間都不要就結束了?他心裡疑惑著,隨口問道,做完了?

嗯,到外面等結果吧。

二十幾分鍾後,他拿著那張印著幾幅他自己都覺得難看的圖片和寫有增生,濾泡,充血等字樣的報告單又走進了那間診療室。

那位男醫生拿過來再次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報告單,哦,是慢性咽炎,先開點藥吃吃吧。

又花了將近四百塊錢,拿了幾大盒吃的和噴的藥後,張大兵邊往外走邊粗略地算了下,在醫院裡雖然待了將近有兩個小時,但從醫生看病到做喉鏡再拿藥,前前後後十分鐘時間都不到。

他暗自輕聲罵了起來,這狗日的醫院來錢也太容易了。自己要四五天才掙來的錢,醫生只用一會功夫就都劃拉去了。更麻煩的是,這才剛剛開始,剛才那醫生告訴他,這藥吃完了還得吃,可能要吃很長一段時間。而且這病誘因很多,即使治好了也很容易復發。張大兵感覺自己既像掉進了一個深深的無底洞裡,又像被人套進了一個巨大的騙局之中。

他離開醫院來到了公交站臺,心裡依然憤憤不平。

—輛輛公交車來了又走了,偏偏就沒有他要等的那班車。他把手中的那些藥放在站臺邊的長椅上,剛坐下,忽然感到喉嚨又癢了起來。他這才發覺喉內似乎有痰又上來了。

連著吐了幾口,似乎還意猶未盡,他又用手擤了下鼻涕,正低著頭“咳咳咳”地使勁咳著,想把喉內的異物徹底清乾淨,忽然聽到有個人對他說,師傅哎,我們市現在正在評選全國文明城市,上頭檢查的厲害,你可不能這樣亂吐痰哎!

張大兵抬頭一看,是一個穿著黃馬甲的老年環衛工人,正一手拿個掃把,一手拎著個簸箕,不停地數落著他。

檢查,檢查關我什麼事?張大兵一肚子火正沒處發,因此聽到這環衛工人指手畫腳地說他,立馬大吼了起來。

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呢,這要是被領導看到是要扣我錢的。

切,扣你錢又不扣我錢!你一個掃垃圾的,也來管我?

自從有了這慢性咽炎以來,因為要時不時的清清嗓子吐幾口痰,張大兵裡裡外外可受了不少窩囊氣。在家裡老婆總說他不注意個人衛生,在單位裡同事們都躲著他,不願和他在一起做事。

張大兵想到這裡,又挑釁似的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兩口。

那年老的環衛工氣得渾身發抖,可除了嘴裡嘀咕幾句卻也無計可施。

旁邊那幾個等車的乘客卻看不下去了,向他投來了鄙視和厭惡的目光。有個小夥子見此情景,拿起手機對準了他,好像要把他的一言一行拍下來。

楊宏永:慢性咽炎

眾怒難犯。張大兵見勢不妙,趕緊站起身來。正在這時,一輛公交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他緊走幾步,待車門一開啟,就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待他投了幣,搶了個座位。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只顧跑,竟把那一袋藥落在公交站臺的長椅上了。

喂,師傅,停下車讓我下去,我有東西忘在上一站站臺那了!張大兵跑到駕駛室邊衝公交車駕駛員大喊道。

車輛行駛途中,不能停車上下客,等下一站吧!公交車駕駛員扭頭用墨鏡後的一雙大眼睛瞟了他一下,淡淡地說。

師傅,求求你,幫個忙吧,等下一站我要走很多路哩,而且說不準東西還被人拿去了。張大兵使勁拍打著車門,幾乎哀求道。

沒辦法,這是公司規定。司機不但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口氣還硬了起來,對著一直拍打車門的張大兵說,你要再這樣無理取鬧,我可要報警了。

張大兵又氣又惱,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子一直飛速地向前駛去。

下一站終於到了,張大兵下了車,對著遠去的公交車狠狠地罵了句,又大口地吐了一口痰。

他來到對面的公交站臺等著返程的公交車。正在這時,他看到一個漂亮的姑娘對著一輛共享單車的二維碼用手機掃了一下,只聽得“咔嗒”一聲,車鎖自動打開了,然後那姑娘把車子推出來騎上就走了。

哎,這不錯。張大兵心中一喜,可是等他拿出手機掃了一輛小黃車又掃了一輛小藍車後,卻怎麼也聽不到那一聲清脆的“咔嗒”聲。張大兵看了看手機,顯示都要預付三百塊錢押金才能用。

弄個破車都玩套路,說的容易,我把錢押你那了,到時候我找誰去要到哪去要?念及至此,他不知哪來的一股怨氣,對著那一排停放得整整齊齊的腳踏車一腳就踹了過去。緊跟著在一陣陣的“嘩啦啦”巨響之後,一輛腳踏車壓著一輛腳踏車就倒了下去,在圍觀路人驚訝的目光裡,張大兵覺得既有一絲害怕又有一絲快慰。

可讓他沒料到的是,距離他不遠,正有兩個在附近維護共享單車的小夥子。他們聽到聲音趕緊跑了過來,還沒等他坐上返回的公交車,就攔住了他的去路,然後不容分說,把他揪住並報了警,不久之後,一輛警車就來到了他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