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岡作家】感受《紅樓夢》裡的世態人情：賈芸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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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芸借錢：感受世態人情

黃三暢

《紅樓夢》寫盡世態人情。寫寧榮兩府的自不必說，與兩府有關聯的，即使著墨不多，也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賈芸是寧榮兩府的旁系，是“後廊上住的五嫂的兒子”。他的母舅卜世仁是賈府街上開香料鋪的。第二十四回裡賈芸向卜世仁借錢的情節，特別有意思。賈芸十八歲了，是個待業青年，被賈寶玉認作乾兒子那天，向賈璉打聽可有什麼事做。賈璉說園子裡還有幾處要栽花木，等這個工程出來了，就給他。聰明的賈芸知道求賈璉不如求王熙鳳，而要去求王熙鳳，就要有進見禮，於是來到開香料鋪的母舅家，問卜世仁賒冰片和麝香，每樣四兩，說八月按數送銀子來。那是三月中浣（旬），林黛玉埋桃花的時節，到八月是五個月。

但卜世仁也不問外甥賒冰片和麝香做什麼，大概認定他到時不能還錢，就說他鋪子裡一個夥計替親戚賒了幾兩銀子的貨，至今總未還上，因此由他們大家賠上，也因此立了合同，再不許替親友賒欠，誰要賒欠，就要罰他二十兩銀子的東道，還趕出鋪子去。卜世仁的話經不起分析。既是夥計替親戚賒了貨，到期沒還，扣夥計的工錢就是，哪裡要大家賠上？要立合同，也是誰賒出貨，到時沒收回錢扣誰的工錢。說是罰二十兩銀子，如果賒出的貨不止二十兩銀子，也只罰那麼多？

卜世仁又說出兩條不給冰片和麝香的理由。一是他們鋪子裡沒有這兩樣東西，二是賈芸賒到貨也是去胡鬧。這第一條，又是假的，你開頭為什麼不說？如果開頭說沒有，還需要再說廢話嗎？這一條應是後來才腦子開竅想出來的。第二條，也是欲加之罪，你怎麼能武斷他就是去胡鬧？這一點，賈芸在後面也做了回答：家裡並沒有“一畝地兩間房子，如今在我手裡花了”。而且，從賈寶玉願意認這個“容長臉兒，長挑身材……生得著實斯文清秀”的小青年做乾兒子，從賈璉願意把工程給他做，也可以看出，他名聲還是不錯的，至少沒有“胡鬧”的傳聞。

然後，卜世仁又以母舅的身份，要賈芸不要怪他“見你一遭兒就派你一遭兒不是”，還要賈芸“到底立個主見，賺幾個錢，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著也喜歡”。可見這個當母舅的對外甥只是派不是，根本沒有真正為他出過安身立命的主意，更不要說資助他了。賈芸也回得好：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如果是別人，三天兩頭來纏著舅舅要三升米兩升豆子的，舅舅也沒辦法。言外之意應該是：問你賒點貨，你竟也不給。

卜世仁又說“要有，還不是該的”。注意，這是為不留飯埋下伏筆了。然後又要他到“大房裡”去，怎樣怎樣，“也弄個事兒管管”。殊不知他教導的，正是賈芸在做的。

綜上所述，卜世仁對窮外甥，沒有真正助其脫貧的想法，有的只是騙和訓，而這種訓，又是在不瞭解情況的前提下進行的，沒有作用，只能讓人生出反感。

下面的情節更令人感慨。

賈芸不願聽卜世仁韶刀（嘮叨）了，起身告辭，卜世仁說“怎麼急的這樣，吃了飯再去罷”。一句未完，他的娘子說：“你又糊塗了。說著沒有米，這裡買了半斤面來下給你吃，這會子還裝胖（裝闊氣）呢。留下外甥捱餓不成？”卜世仁就說再買半斤來添上就是了。他娘子就叫女兒銀姐去對門王奶奶家借錢，明兒就送過去。賈芸聽她這樣一說，說聲“不用費事”，就走了。也沒看見卜世仁留他。

卜世仁的娘子說沒有米的話，肯定是假的。做為香料鋪的老闆，卜世仁先前並沒有說香料鋪的生意不好做。一家還有幾個夥計（從“我們大家”可知）的鋪子的老闆，家裡怎麼可能買米的錢也沒有？明知娘子說了假話，做丈夫的也不揭穿，可能有兩種情況。一是娘子是母老虎，他不敢違拗；二是他自己也不是講親情的，既然娘子那樣說了，他也順著梯子下來，省了一些飯米錢呢。

這就是卜世仁，諧音是“不是人”

，是一個沒有同情心、不肯幫人、不講親情的小商人。從他的表現可以看出社會的冷酷一面，也可以看出一個窮人要生存下去是何其艱難。《紅樓夢》敘寫賈芸借錢的情節，塑造卜世仁這樣一個人物形象，豐富了作品的內涵：世態人情，賈府裡外——整個社會皆一樣。

原載：2021年4月7日《邵陽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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