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一回裡隱藏的秘密

青埂峰一別十三載是誰說的

文/吳明慧

【作者簡介】吳明慧，筆名：北南，生活在江南的北方人，中學歷史教師，業餘酷愛讀書寫作，在新浪部落格上寫作十一年，散文隨筆偶見報端。

【本文由作者授權釋出】

（一）眼花繚亂的神話、幻境與人間交替

《紅樓夢》開篇第一回在神話、幻境與人間交替往還，與通常所讀小說的敘事架構不同，出入於真、假、虛、實之間，這可能是曹公囿於時代所用之障眼法：假語所存乃真事隱處。

於是，開篇所言之媧皇補天無用被棄的頑石，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草與赤瑕宮的神瑛侍者，再到銜玉而誕的賈寶玉，使讀者生出不少困惑。神話說與還淚說還沒鬧清，第五回又有金玉姻緣和木石前盟。

那麼，神瑛侍者與石頭到底是誰化身為溫柔富貴鄉里的賈寶玉呢？或者說，瑛石是二物二事，還是同而為一呢？初讀紅樓，來不及細思，雲裡霧裡且放過。再讀三讀甚至多遍讀下來，方覺此三者關係大有釐清之必要，這也事關紅樓成書的過程。

（絳珠草）

（二）眼緣即仙緣

補天的頑石屬於神界。它的無用之用在於將親身歷經的一段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風流故事傳與後人，此即《石頭記》，後幾度更名，成為《紅樓夢》的由來。而完成了凡心已熾、入世受享之慾的頑石最終復歸於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當初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大展幻術變頑石為扇墜大小的美玉，在警幻仙子處趁一干風流冤家投胎入世以夾帶之法來到昌明隆盛之邦。

所謂的風流冤家，即凡心偶熾的神瑛侍者，與蒙他灌溉之恩欲以眼淚還他而追隨入世的絳珠草，換得人形的絳珠草就是後文中的林黛玉，神瑛侍者自然就是賈寶玉了。賈寶玉出生時口中所銜五彩晶瑩的通靈美玉便是那塊頑石。

難怪寶黛初見，彼此都覺眼熟，這是他們前世有緣，可稱仙緣；林妹妹正是“世外仙姝”，她的寂寞只有寶玉能夠慰藉。然而，這也只是“眼緣”而已，寶黛並未初見便引為精神知己，從兩次摔玉可見。

（絳珠草的花）

第一次摔玉就發生在寶黛初見之時。他眼裡見到的神仙似的妹妹，卻沒有像他一樣佩玉，登時發起痴狂病來，狠命摔玉。從中，隱約可以體會到：神瑛侍者只是寶玉的肉身，而通靈寶玉是他的靈魂或精神。

寶黛眼熟至此，因為前世夙因；寶黛現實中多有猜忌隔閡，因為精神上沒有打通隔膜，這種隔膜既有世俗禮法，也有金玉和木石之爭。但不管怎樣，頑石本性之頑劣已深深嵌入寶玉性格之偏僻乖張中。他的行事思維常人不解，也只有聰慧如黛玉才能在精神上與他比肩。

（三）前世的情債未償，才有今生的糾纏

頑石的真性情也使得寶玉比普通意義上的富家公子在用情方面雖談不上專一，卻從不輕易褻瀆真情。動不動就拿摔玉來發洩的寶玉，說明他的內心世界與身處的現實世界之間多有矛盾，糾纏不斷。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所謂前盟，就是神瑛侍者與絳珠草這一對風流冤家前世的情債未償。所以，後來賈母因他們一對小兒女鬧矛盾說出“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話來，他二人好似參禪一般，恍惚明白了許多道理，頓時解開了心結。

從此以後，二人精神知己及戀人的關係得以確立，由眼緣上升至心緣。在金玉說、木石說仍舊困擾於前的情勢下，神瑛侍者的肉身與頑石的率真個性在寶玉身上漸漸融合為一，或者直接說是一種身心的調和。然而，在身心違和的情況下，寶玉的人就要出問題了。

（四）紅樓一夢，萬境皆空，唯一的解脫就是出家做和尚

在魘魔法一回，寶玉與鳳姐同遭趙姨娘買通的馬道婆寫咒作法的迫害，二人幾乎要死；尤其是有護身符——能除邪祟的通靈寶玉——的寶玉，也保護不了他。

青埂峰下一別十三載矣，當初攜它入世的僧道二仙再度出現，看了如今的通靈寶玉，不禁發出感慨：粉漬脂痕汙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這就是所謂的“被聲色貨利所迷”，所以才“不靈驗”了。

在寶玉的精神世界裡，對於大觀園的聲色犬馬的誘惑缺乏抵抗力，日日在姐妹中廝混，當初天不拘地不羈的坦蕩又率性的本真已矇蔽，就與丟了玉的寶玉便失魂落魄是同樣道理。儘管在眾人眼中的寶玉是無事忙，是富貴閒人，可是有誰知道他內心的掙扎呢，始終遊走於身心分離的邊緣，唯一的解脫也只有出家做和尚去了。

寶玉的玉是假寶玉真頑石，這個已不消多說。這塊頑石入世的使命是受享人間的榮華富貴，卻也非常難得地有心，將所經歷之家庭閨閣瑣事編述成文。石之冷眼旁觀，成就了紅樓一夢；而與石同時入世的神瑛侍者一干冤家末了也要“冤孽償清好散場”，真正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

而將幻境、夢境互動切換帶入人間的，正是開篇的重要人物甄士隱。他的戲份只此一回，欲寫榮國大族，先寫鄉宦小家；欲說賈府，先說甄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之後又有江南甄家，那家也有一寶玉，與賈寶玉形神都相似。

於是，有人推測，（甄賈）真假兩線明暗交織，賈寶玉為甄寶玉之影，暗線甄家寫實，明線賈家寫虛，虛實照應，這是曹公的隱喻筆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