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之死:雖千萬人,吾往矣!

海瑞做的最大的官相當於現在的什麼

海瑞之死:雖千萬人,吾往矣!

海瑞是明代政治家、歷史上著名的清官。他於1515年1月12日出生在廣東瓊州(今海南島海口市),1587年11月13日因病逝世,終年73歲。

海瑞一生經歷了正德、嘉靖、隆慶、萬曆4個皇帝,正是明朝從全盛走向衰落的時代。他出生在一個衰敗了的封建官僚世家,父親在他4歲的時候去世,家裡只有十幾畝田產,當時年僅28歲的母親謝氏性直剛強,不改嫁,不求人,自己縫窮補貼,撫養海瑞長大成人,海瑞非常孝敬母親,做官遇到難題時也常向母親請教。他的家境造成他比較接近窮人,一生都保持了艱苦樸素的品質。即使他做了好多年的官,母親過生日時,也只是買兩斤肉改善一下生活,和當時一頓飯要花1000多兩銀子、連便壺也要用銀子做的官僚們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海瑞從來不接受別人的禮物,也從未添置過一畝土地。平日粗茶淡飯,自己種菜,家人上山打柴。他臨死前3天,發現兵部送給他應得的柴火錢多了7兩銀子,立即讓人送回去。他死後,同僚們在清點他的遺物時,發現全部家財只有當月應得的一點薪俸,連辦喪事也是同事們湊錢辦的。因為貪汙而被海瑞嚴懲過的御史陳海樓,一直對海瑞懷恨在心,海瑞死後,他親自到海瑞家巡視,發現海瑞的生活比一般窮書生還清苦,懷恨之心頓時變為欽佩之心。

海瑞一生剛直不阿,自號剛鋒。早在福建南平縣當教諭時,他就有“筆架博士”之稱,因他在和別的兩個訓導迎接提學御史時唯他居中不跪被傳為美談。他說這是學校,不是衙門,不應跪接。海瑞痛恨惡霸豪強,同情人民的疾苦,勇於向那些剝奪農民土地的土豪劣紳進行鬥爭。即使對作過宰相且有恩於他的江南第一大地主徐階,也照樣令他帶頭向農民退出“過半”的田地。他堅持貫徹減輕人民負擔,反對各級官吏中間剝削的均平賦稅法,還用以工代賑的辦法親自領導人民興建了吳淞江水利,為民造福。

海瑞富於正氣,不怕邪惡。他升調戶部主事的時候,看到邊境不寧,嘉靖皇帝不問國事,大建宮觀寺院,修道煉丹,一心只想成仙,不顧百姓死活,便為民請命,上了《治安疏》,要求皇帝整治朝綱,於是觸怒了皇帝,幾乎被處以極刑。一些有正義感的官員出力相救,後來才被關進詔獄。

海瑞56歲被罷官,72歲時又能復出,足以證明史書中記載的他“聲震天下”絕非虛誇。

海瑞逝世以後,人民極為悲慟,哭悼多日。在江上出殯時,江兩岸站滿了穿戴白衣冠致哀的人。後人為了紀念他,編演了很多戲曲、小說、彈詞等作品,表現他的光輝形象,他的功績永不磨滅。

海瑞之死:雖千萬人,吾往矣

海瑞之死:雖千萬人,吾往矣!

死亡

萬曆十五年(1587年),南京右都御史海瑞死了。

南京僉都御史到海瑞家探視,看見這位大明副部級領導房裡的帷帳都是葛藤皮做的,而且已經很破了。海瑞身上穿的衣服也很不像樣,連窮書生都不太會穿得這樣寒酸。海瑞沒有兒子,僉都御史就承擔起喪葬事宜。他翻檢海瑞的遺物時,只找到十來兩銀子。僉都御史當時就掉下了眼淚,在同僚裡湊份子給海瑞下葬。

有人見了這個場面,寫詩說:“蕭條棺外無餘物,冷落靈前有菜根。說與旁人渾不信,山人親見淚如傾。”還有一位御史當年受過海瑞的整治,恨海瑞恨得入骨。海瑞死後,此人到海瑞家裡一看,悵然地說了句話:“回吾怨恨之心矣。”

這真是一個清官,而且是整個大明朝最有名的一個清官。明朝官員的俸祿非常低,海瑞當縣令時,月薪只有七八石大米,而且還不能全額髮放。即便全額髮放,摺合成現在的人民幣也不過一千元出頭。別的縣令有灰色收入,不指著工資過日子;海瑞什麼灰色收入都不要,就結結實實地拿這份工資養活一大家子人。海瑞還曾經辭過職,賦閒在家。這段時間,連一個月一千多的工資也斷了,他就靠給人寫墓誌銘之類的文章維持生活。

他不光自己不要灰色收入,還要求下屬也不要。他當淳安縣令的時候,就把下屬的各種津貼都取消了,同時嚴禁收取陋規。為了生計,他允許下屬們找時間外出打工,或者做點兒小本買賣貼補家用。他自己以身作則,在家屬院旁邊弄了塊菜地,沒事了就去種菜。

光靠這點兒工資生活,再加上幾捆菜,海瑞的窘迫可想而知。他第一次進京彙報工作的時候,連一身穿得出去的官服都沒有。他的朋友批評他:不管怎麼窮,也不能這個樣子見人嘛。海瑞這才一咬牙買了塊黃布,做了套官服。海瑞母親過七十大壽,作為一名孝子,海瑞買了兩斤肉。這太罕見了,以至於浙江總督第二天逢人便講:“昨天海縣令母親過生日,他買了兩斤肉!”

這樣一個大清官自然得到了群眾的愛戴。海瑞出葬的時候,南京市民罷市,穿著白衣白帽的人擠滿了江邊。流著眼淚祭奠他的人“百里不絕”。朝廷也很給面子,贈了他太子太保的榮譽,還送了他一個“忠介”的諡號。

然而,這樣一位聲名顯赫、備極哀榮的清官卻是在孤獨中滿懷怨恨地死去的。

在死前的一年,73歲的海瑞感到自己來日無多,就給皇帝寫了一份奏疏。這份奏疏類似於他的“尸諫”,寫得毫無顧忌:陛下勵精圖治,但是國家卻沒變好,這是為什麼呢?主要是對官吏的刑罰太輕了。大臣們說什麼朝廷對士大夫要以禮相待——對他們以禮相待,那又拿什麼對待無辜的百姓?

這位大明朝頭號清官提出了兇狠的建議:恢復太祖洪武帝的規矩,枉法80貫者的一律絞死,貪官汙吏剝皮囊草!

這份惡狠狠的奏疏背後,是海瑞幾十年的怨恨—對官僚集團的怨恨。而他就是這個集團中的一員。

虎狼

海瑞擔任南京吏部右侍郎時,處理過一種叫“應票”的東西。南京官員到商店裡買東西,往往不付錢,而是直接給商家打白條,這個白條就叫“應票”。理論上說,日後官府有錢了要兌現應票;但實際上,它們從沒被兌現過。

海瑞是個清官,名聲在外。所以他一上任,商家就送來了三百多張應票,希望海大人主持公道。海瑞拿著一厚沓子白條,大吃一驚。經過調查以後,海瑞更加吃驚了:各級官府開出的應票遠遠不止此數。商家曾經向官府繳上很多應票,要求兌現,結果不但沒有兌現,連應票都乾脆被沒收了。這已經是明目張膽的搶劫。

海瑞勃然大怒,發了一個告示,洋洋灑灑地痛斥道:我收到了兵馬司的應票89張,其他衙門的應票220張。這還都是漏下的,其他被收繳的應票還不知道有多少。你們兵馬司不算什麼大官,“也做了一個狼之貪、虎之猛,以小民膏血迎合上官”,又成了個貪贓枉法的老手!他質問道:大明祖制和律法裡,哪一條規定了官員可以開白條?

接著,海瑞在告示裡說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話:“做百姓不可做刁頑不聽法度的百姓,亦不可做軟弱聽人打、聽人殺而不言的百姓!”這句話在幾百年後聽來仍舊讓人凜然。

“虎狼”,這就是海瑞對大明朝官僚集團的評價。十幾年前,他在給皇帝的奏疏裡也曾這麼說過:“我擔任應天巡撫才幾個月,收到的‘鄉官奪產’的訴訟竟有幾萬件。他們已經做了二十多年的虎狼,百姓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肥肉。”

而他也有對付虎狼的武器,那就是祖制。

按照朱元璋當年定下的制度,官員不能打白條、不能霸佔民田、不能行賄受賄;但是在現實中,大明朝的官員就是在打白條,就是在霸佔民田,就是在行賄受賄。在海瑞看來,祖制如此完美,而現實如此黑暗,其原因就是大家不遵守祖制。

所以,海瑞所到之處,總是把祖制掛在嘴上,要求大家一絲不苟地執行。他在南京當官時,有位御史在家裡叫堂會,請了一群戲子演戲。這在當時是司空見慣的事。但是海瑞知道後,居然要當眾杖責這位御史。官員們大驚失色,苦苦懇求。但是海瑞不為所動,理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就是如此。

此時距明朝開國已經兩百多年,祖制雖然享有憲法一樣的崇高地位,但是在執行中,它早就被眾人拋在腦後。偏偏海瑞把它掛在嘴上,從而佔據了道德制高點。

別人沒法還嘴,但可以孤立他。海瑞在官場上的人緣是相當差的。一個太監就對皇帝說過:“這個人(海瑞)脾氣極其乖戾,朝臣沒有不討厭他的。我都看不到有人肯和他說話。”

當然,由於海瑞的道德人格,他也擁有一些仰慕者。但是,就連這些仰慕者大多也認為他那套行不通。其中一位說:海瑞品格高尚,確實無人可及。但他要是掌了大權,“吾不知其竟何如也”。還有一位也誇海瑞:“不怕死,不要錢,不吐剛茹素,真是錚錚一漢子!”然而他話鋒一轉,又說海瑞執政終究會壞了國家大事。

正像這兩位仰慕者所擔憂的那樣,海瑞一生除暴扶弱、立志於恢復舊道德,卻最終成了悲劇人物。

祖制

平心而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本身確實也有諸多行不通之處。比方說,祖制禁止高利貸,海瑞當巡撫時也就按此執行。但是,高利貸的根源是銀根緊,老百姓借貸困難。不解決貨幣供應問題,光禁止了高利貸,老百姓從哪裡借錢呢?祖制拒絕考慮這個問題,海瑞也就拒絕考慮。

但這些技術困難並非根本問題,要理解海瑞的困境,還要考慮更大的時代背景。

海瑞掛在嘴上的祖制,從根本上來說是這個樣子的:皇帝都像朱元璋一樣,大權獨攬,對官僚集團嚴刑峻法,讓他們嚴格遵守規則,不敢侵害百姓。可這套東西在海瑞任職的時代已經無法操作。

官僚集團控制著這個社會,卻不像皇帝一樣“擁有”它,也不必為後果負責,腐化墮落就成為必然。作為一個整體,朝廷官員們追求的是自己的利益。他們的心裡首先裝著自己,如果還有富餘地方,那就順便再裝點兒百姓;如果太擠,那就算了。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道德問題,而是普遍的人性。

針對這種情況,海瑞想讓皇帝來管。他之所以罵嘉靖,對嘉靖如此痛心疾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對皇帝寄望過高。在那份著名的《治安疏》裡,他充滿信心地說:“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遠之業……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

海瑞實在高估了嘉靖的力量。嘉靖即便“一振作”,拍案而起,直奔朝堂而去,他又有什麼能力扭轉頹勢?他可以殺掉幾個官員,但大明朝地大物博,官員眾多,如何殺得絕?殺絕了,官府如何運轉?再說,官員們可以聯手欺騙皇上,被推出去殺頭的倒可能是稱職的清官。顧炎武就悲觀地說過:“雖堯舜復生,能去在朝之四凶,而不能息天下之關節也。”即便堯舜復活,對這糜爛的朝政也無可奈何,何況一個生長於深宮的皇帝?

這是大一統王朝的死結,不是一廂情願的朱元璋或者海瑞憑“祖制”就能解決的。

道德

除了祖制,海瑞的另一樣武器就是道德。

他事君以忠,事母以孝,居官以廉,接人以直,幾乎像一個道德完人,就像《海忠介公行狀》裡說的:“孔子所謂強哉矯,而孟子所謂大丈夫乎!古今一真男子也!”但這個“古今真男子”的個人生活卻黑暗而陰鬱。

海瑞幾乎沒有什麼朋友。這一方面是因為他跟官場作對,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怪別人。海瑞罵嘉靖被逮捕後,戶部司務何以尚上疏救援,也被逮入監獄。海瑞在監獄裡沒怎麼受刑,何以尚卻被日夜拷打,遍體鱗傷。後來,等海瑞出任吏部右侍郎時,何以尚正巧是他屬下。兩人相見,海瑞待他以長官接見下屬之禮。何以尚問:憑咱們當年同生共死的交情,難道你不能以客禮相待?海瑞說:朝廷禮制如此。何以尚和海瑞當場絕交:“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海瑞的家庭生活更加糟糕。他的第一個太太為他生了兩個女兒卻被休了;第二個太太過門不到一個月,和婆婆發生了矛盾,海瑞就毫不猶豫地休了太太。在海瑞55歲的時候,他的妾韓氏忽然上吊自盡,11天后,海瑞第三個太太也跟著自殺了。整個事情透著可怕的氣味,但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海瑞對此也悲痛不已,他提到此事時,說自己“每一思及,百念灰矣”。

他五歲的女兒也死得撲朔迷離。他的政敵在奏疏裡指責他“無故而縊其女”,說得驚心動魄。明人筆記則說是因為女兒從男僮那兒接了一個餅吃,被海瑞怒罵“男女授受不親,你要是能餓死才配是我的女兒”,於是女兒就絕食而死。真相如何已經很難還原了,但當時輿論似乎普遍認為海瑞這麼做實在太過分、太不近人情了,他要為女兒的死負責任。

一個如此有道德的人,卻斷絕了朋友、傷害了親人,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塗,搞得自己萬念俱灰,那這個道德到底有多麼可靠?這個道德所渴望的黃金世界又有多麼可靠?

也許,這正如英國小說家所言:“追求聖人之境的人是可怕的。”

遺產

這樣一個孤單的人,他留下了什麼?

海瑞為官多年,做的最大一項工程是疏通淞江口、白茆河。海瑞傳記上對此大書特書。據說他坐著小船往來於河上,親自帶著鐵鍁簸箕,監督施工。不過幾個月,這個工程就多快好省地完成了。有官員驚歎說:“萬世之功被他搞定了!”但顧炎武在書中記載了這個“萬世之功”的下場—一位縣令抱怨道:“海大人的工程花了四萬多兩銀子,不到三年,河就又堵了。”

這個工程就是海瑞一生的縮影。

海瑞辛苦一生,卻沒有帶來任何永久性的改變。明朝官員繼續打白條,繼續佔土地,繼續非法使用驛傳系統,直到帝國崩潰。

其實海瑞自己對此也有清醒的認識。他處處碰壁,處處受掣肘,所做之事無一不難。海瑞感嘆過:“紛紛口舌,何自而來哉?何自而來哉?”海瑞痛罵過:“滿朝之士,悉皆婦人。”而千般心緒、萬般牢騷,匯聚成他辭職前說的一句話:“這等世界,做得成甚事業!”

海瑞知道自己是一個失敗者,但是無數中國人並不相信。他們為他出葬,為他哭泣,為他建廟,為他立碑,而且相信:只要再多出幾個海瑞這樣的清官,太平盛世就會到來。

他們不是真的相信,他們只是沒有別的辦法。

皇帝和官僚集團不打算照管他們,只有海瑞憐憫地看了他們一眼。然而大廈將傾,一個勢單力孤的海瑞難道真能力挽狂瀾嗎?

事實上,朝廷只留給老百姓一個改變悲慘現狀的渠道,那就是造反。1644年,李自成的造反軍隊開進了北京。皇上上吊自盡,官員們被關起來嚴刑拷打,追贓助餉。首輔被拷打五天五夜,最後腦袋被夾裂而死。北京的皇帝與官僚集團集體覆滅。

此時距海瑞之死,不過5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