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背樹人

背樹人

文·撐傘人

在我的思想裡,深刻地記得,父親上山背樹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的我,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父親砍的樹木,都是合法的,是工廠的老闆買了之後,讓父親去砍的、如果父親一個人砍不完,就會叫著貴州的老鄉一同前往。

那時的樹木,是按斤計算錢的,並不是按工天計算。

其中影響價格的因素,除了環境和路程,還有需要砍伐樹木的數量。如果樹木的量較少,父親就會抬價。

我們貴州上一代的人,到外面務工,一般都是比較親近的幾個人才會捱得近,也就是“群居”,期間遇到什麼急事,大家相互有一個照應。

有一次我的成績並不理想,父親就把我帶到了山裡。父親的出發點,是為了讓我親眼看一看,家裡的每一分錢是怎麼來的。這一點,我也是後面才漸漸的明白。

父親喜歡騎摩托車,在我的記憶裡,父親一開始的代步工具是腳踏車,那種高大的腳踏車。那時的我,還沒有它高。

那時的我,只有十三歲,我還在讀六年級。

我們坐著班車,轉車,差不多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到了黃昏,我們才到達目的地。

砍樹的地方,老闆已經把我們的住所安排好了,那是一間破舊的木房子,為了減少路程,父親特意要求老闆把住所和那些樹木捱得近一點。

那一晚,我們吃的是麵條,這一次來這邊砍樹的人數,加上我,總共有十一個人。白天坐車的時候,父親在車裡和那些叔叔的談話中,有提到讓我跟著背樹。

父親帶了很多面條,同行的叔叔們也帶了很多的麵條,我們的住所,較為簡單。

這是一間被荒廢了很多年的木房子,只有簡單的兩間,我們十一個人,要在這間房屋裡睡十多天。

我聽父親在車上說,這一次的活有可能要在這邊做十多天。

我的父親,他很瘦,但是他的力氣很大,他的肩膀很硬,一截兩百多斤的圓筒木,他背得動,他可以把那截兩百多斤的圓筒木從山裡背到路邊。

來這裡的第一晚,就這樣在叔叔們的談話聲中度過了。那時的我,有些想不通:

“父親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蚊蟲又多,我又背不了多少木頭。”

幼時不懂父親之用心良苦,年長時已悔曾經之肆意妄為。

父親帶的工具中,共有一把柴刀,一把短鋸,一把長鋸。在父親的腰上,繫著一根綁著三個木盒的寬線。那三個盒子,是拿來固定刀和鋸子的,就像刀鞘和劍鞘的作用一樣。

我跟在父親的身後,父親走在最前面,那些叔叔都跟在我和父親的後面,我不敢和父親離得太遠,我擔心我會跟丟,那個時候,我沒有用手機,萬一跟丟了,我會找不到父親,父親意外找不到我,這樣的話,父親會著急的,我也會害怕。

我的手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但我還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因為我們在爬坡。

“如果我那時替父親拿一下腰間的鋸子,該有多好!”

父親在前面一邊砍掉路邊的雜樹枝和雜草,一邊讓我跟在後面要注意安全。

身後的叔叔們也和父親在做著同一個動作,他們今天是來探路、修路的,他們要明天才開始正式動工。

我聽父親說,這一次的活,差不多有十多萬斤的樹木要砍,他們要把那些樹木從山裡砍斷,修剪,然後再扛到外面的路邊。

我們一同經過陡坡,經過水溝,經過雜林,伴隨著父親的腳步靜靜地停止前進,我知道我們已經到了。

眼前的山,很高,山裡的樹,很大,其中最大的估計需要我這樣兩個人才抱得住。這麼大的樹,他們怎麼可能背得出去?

父親和叔叔開始修路了,有的人砍樹枝,有的人抗石頭,有的人砍路邊的雜草,有的人鋪路。至於我,我只是靜靜地跟在父親的旁邊,不行動,不言語。

在他們的面前,我成為了一個內向的孩子,父親沒有叫我幫忙,父親只顧著做自己的事情。

父親和叔叔們的動作很快,他們從樹的始端,一直修到我們住所旁邊的路邊。

在修路的時候,他們期間歇息,期間談笑,期間玩笑,期間抽菸。

我記得父親給叔叔們上煙的次數是最多的,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每隔二十來分鐘就給叔叔們上煙。

父親抽的煙很便宜,三塊錢一包的貴煙,這是父親託家鄉的叔叔從貴州帶來的,父親喜歡抽家鄉的煙。

中午飯還是吃麵條,我有點懷戀母親做的紅燒肉了,我的手臂上,早已紅斑點點,是被蚊子咬的。

山裡的蚊子終於可以一飽口福了。

原本計算花一天的時間要修的路,被他們半天就弄好了,我以為父親會和叔叔們打打牌,明天再到山上去開工,但是結果卻完全相反。

父親帶著叔叔們拿著工具沿著早上修的那條路上山了。

他們在上山的時候,還會經常在修的那條路上踩一踩,跺一跺腳。

父親和叔叔們上山的速度,很快,很多時候,我都差點沒有跟上他們的步伐。父親依然把我帶到身後,父親好像擔心我會走丟。

到了山上,蚊蟲早已聞味而至。

父親和叔叔們到了山裡,就各自以扇形分開了,他們都在往著山頂攀爬著。

山裡的樹很大,樹林裡的雜草也很深,這裡應該是很久沒有人來清理過了,我的腳上已經被荊棘給颳了很多次。

父親沒有讓我留在山底,父親把我帶在了身邊,我跟在父親的身後,我們一起往著山頂進軍。

到了目的地,我已經氣喘吁吁,父親坐在了草叢裡,父親又抽起了煙。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那麼喜歡抽菸,煙的味道那麼難聞,父親還要把它們吸到肺裡去,我不敢再往下想。

父親把煙抽完了,菸頭也被掐滅了,接下來,父親便開始工作了。

矗立在父親眼前的,是一棵稍微偏大一點的樹,父親用柴刀把樹幹周邊的雜草清理之後,那把長鋸便有了用武之地。

父親蹲在地上,拉著長鋸來回伸縮著,直到樹的倒下,我也沒有見父親休息過。

期間當樹被鋸到一半的時候,父親就把我支到了一邊,讓我躲開一點。之後,父親又開始了拉鋸子的動作。

父親那麼瘦小的個子,卻能夠把那麼大的一棵樹鋸斷,再修剪,再分截。

原本直立於雲天的參天大樹,彷彿眨眼之間,就已經被截成了五六隻長度均勻的圓筒木。父親沒有帶捲尺,和父親同行的那些叔叔裡面,就只有一個叔叔帶了捲尺。

那位叔叔看上去很年輕,在家裡的時候,他經常來我家裡吃飯,喝酒,聊天。在那位叔叔的手臂上,還紋著一條龍尾巴的紋身。我記得,他以前是和我父親在一家五金廠裡一起做事的。

由於廠裡的工資比較低,父親就選擇了上山伐樹,亦或者是拖毛竹(竹子)。

那位叔叔在跟著其他的叔叔學習砍樹,修樹,截樹。不遠處的那些叔叔們,已經開始砍第二棵樹了,叔叔們好像是在比賽。之前截下的那些圓桶木,被他們扔到了半山腰的草叢裡。

今天下午,對於我來說,過得很慢,在我的周圍不僅有蚊蟲相伴,還有炎熱作陪。我很想回家,我想坐在家裡看電視,可我回不去,沒有父親的允許,我哪裡也不能去,哪裡也不敢去。

父親平時是很溫和的,我家的“主權”一直都是在我母親的手裡,母親說第二,父親不敢說第一。

父親也開始砍第二棵樹了,父親把那五六節圓筒木趕到半山腰,父親就又開始了之前的動作:除草,砍枝,找位,動鋸。

父親和叔叔們今天的勞作,是沒有工錢的,他們必須把那些修剪好了的圓筒木全都背到(扛到、拖到)外面的路邊,等拉圓筒木的師傅把木頭拉去過磅確定了斤數之後,才能拿著單據找老闆拿錢。

過磅的時候,父親總是會帶著兩三個叔叔陪同著,我不知道原因,父親也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我在這裡和父親一起的時間,總共是十二天。此間,我也有替他們背過一些木頭,那些木頭都不重,都是樹尖上的那一截。

一開始的時候,父親是不同意讓我做這些的,只是身邊的那些叔叔經常拿我開玩笑,說讓我鍛鍊身體,讓我要學會吃苦,他們都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勤奮吃苦的男孩子,最後迫於無奈,我也踏上了學背樹的道路。

我背的那些圓筒木,雖小,但也是有報酬的。報酬的計算方式,和叔叔們一樣,只是我拖的圓筒木的斤數,是由叔叔們直接估算。換句話話說,我的報酬,要比父親和叔叔們提前拿到。

父親和叔叔們的報酬,除去這些天的生活費給父親一百元的通訊補貼,其他的錢,都是按照人口均分的。

少時不知父親真意,懂事後,卻已不堪惘然。父親背樹的時候,是不受小風小雨的影響的。只要在父親能夠控制的安全範圍內,父親就會去做。這一點,我那時是極不贊同的,母親和姐姐也是不贊同的。

然而父親也唯有在這一點上,是執著的。

對於背樹人而言,炎熱的時候,他們身上的水,是汗水;下雨的時候,他們身上的水,是淚水。汗水,是從他們的身體裡流出來的,淚水,是從他們的親人的眼裡流出來的。

不論汗水,不論淚水,對於背樹人而已,他們都只是想透過自己的體力,為膝下的孩童營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

以前的科技沒有如今發達,幾乎所有的工序,都是人力而為。背樹人有背樹人的辛酸和煩勞,現在的背樹人,已經少了,這是他們那一段時光裡的記憶。

這,就是屬於背樹人。

2021年9月22日(15:46)

第三節 背樹人